不。不要離開我,阿遙,不要離開我……沈驪珠握緊了他的手,滿臉淚水似珠線般,漏出的音色似江南那彎殘破的月,仿佛永遠也得不到圓滿。
身后,書硯、淺碧、甚至不知何時到來的朱弦,眉眼間皆是悲慟之色,前者捂著嘴泣不成聲,而后者本是心性冷硬的暗衛(wèi),卻也忍不住因這樣好的男子即將歸去而生出悲戚之感。
淺碧搖著頭,哽咽顫抖的聲音似劃過在場每個人的心上:不應(yīng)該是這樣,二公子不應(yīng)該是這樣的結(jié)局,你若是走了,小姐該怎么辦……
小姐明明就……已經(jīng)要幸福了啊!
最后,沈驪珠哭得狠了,晶瑩的眼眸盡是模糊淚光,幾乎快要連他的臉都看不清,她素手揪著他的衣襟,突然恨聲道:陸亭遙,要是你死了,我就改嫁給別人去!
她拼命地想將他留住,遂放出這樣的狠話,也不知是在威脅誰,又疼痛了誰的心。
最后,更不知……
這話,竟會在不久的將來,一語成讖。
好。
面對驪珠的威脅,陸亭遙最后竟然也只是一個好字,唇邊綻出虛幻又美麗的笑靨,若是有可堪托付的,待你好的男子,那就改嫁吧,驪珠。
他瑩白的指撫上她的臉,觸碰她的淚,喉嚨透出絲縷的喑啞,道:但是驪珠,你的下一世,得許給我。
其實,他骨子里也并不是那般大度,大度到自已的妻子被旁人擁入懷,也能付之一笑,毫不在意。
但沒有辦法了,他的一生,就止步到這里了。
此生緣滅,已是無可奈何的事情,那么如此漫長的余生,能有另外的人代替他,陪在她身側(cè),寥慰余生,也未嘗不好。
他但愿她,再失去他的余生里,能有枝可依。
好……沈驪珠怎能不同意。就連說出改嫁這樣狠的話,阿遙都答應(yīng)好。
她似乎已經(jīng)沒有任何的辦法能夠留住他了,只能道,我答應(yīng)你,我都答應(yīng)。
這輩子,下輩子,我都許給你,只許你,阿遙……沈驪珠想,改嫁不過是虛妄。
阿遙你說,若是有待我好的男子便改嫁吧……
可,世上誰能有你待我好呢,阿遙
沈驪珠淚斷成線珠,癡凝地望著那張面龐,滿心悲慟絕望——
不會再有了。
陸亭遙卻似聽出語間的決絕之意,唇邊咳出血沫,凄艷似綻開的花,盛到極致,不,驪珠,這輩子……要忘掉我。
余生不要悲苦,亦不必為我守節(jié)。說著,陸亭遙又低嘲一笑,用更輕的聲音說,但我又藏著一分私心,若你改嫁,那么便不要忘了我……
至少記得生命里,曾有一個陸亭遙,他是這般愛過你。
朱弦喉嚨酸澀,她想,人怎么可以復(fù)雜成這樣
他盼她忘記。
勸她可以改嫁。
但,又望她改嫁后,心里有一處至少記得他。
讓你忘掉,是因為想你余生快樂,不再悲傷,卻又怕我真真切切的被你忘記……
原來,愛就是如此矛盾復(fù)雜,糾纏不已。
這個冷心冷情,朱衣暗裳的天翎暗衛(wèi),眼尾也終于凝結(jié)出了絲淚水。
她忽地想道,殿下,當(dāng)夜你決定放手的時候,是否也曾有過這般心境
但,輸給這樣的男子,你不虧。
結(jié)發(fā)為夫妻,恩愛兩不疑,陸亭遙,你是我的丈夫,我又怎么會將你忘記!沈驪珠咬牙道,眼底綻出一抹艷紅,你再說這樣的話,我就——
終究是不舍再對他說什么狠話,沈驪珠只仰頭撞上他的唇。
所有人,陸伯淵、書硯、淺碧、朱弦、包括陸夫人以及滿院的仆婢……見到這一幕,都紛紛別過頭去。
他們,或眼含淚水,或滿臉悲傷。
唯有陸如薇癡凝淚光,她心里的恨意突然間就消彌了。
二哥,至少這一刻,沈驪珠是對你真心。
其實,很驚世駭俗。
跟將死之人親吻,不可怖嗎
但,驪珠已不在乎。
她想借此吻,最后再告訴他——
相濡以沫的夫妻,怎會相忘于江湖。
我又怎會忘了你。
并不激烈卻帶著絲縷絕望的吻,慢慢地接近尾聲,陸亭遙蒼白的唇也終于有了絲瀲滟之色,像是從這個吻里,讀懂了驪珠想告訴他的,……那就約定好,來世再見了,夫人。
琉璃眸落在驪珠臉上,目光里盡是眷戀,疼惜,溫柔,不舍……像是要將她的容顏永刻心間。
最后,那手抬起,似想再撫摸她的臉,或為她拭去眼下淚,唇邊血,卻最終無聲滑落在琉璃白衫間……
沈驪珠頓住,癡癡地凝著那只落下的手。
原來,痛到極致,連聲音都發(fā)不出。
…
而沉淵閣里,被陸伯淵甩開,跌落在錦被間的衛(wèi)若嫻,聲音凄厲的又哭又笑后,忽然聽見外面?zhèn)鱽眢P珠的聲音,她呼吸一頓,陡然急促了起來——
沈驪珠
沈驪珠竟然沒有死!
那么,她做的一切,又算什么
算笑話嗎!
剛生產(chǎn)的婦人身體虛弱,經(jīng)不得大悲大喜的情緒起伏,衛(wèi)若嫻本就是經(jīng)歷了一夜近乎難產(chǎn)才生下這個孩子,又被陸亭遙一劍所傷……
此刻驟然得知驪珠沒有死的驚怒,令衛(wèi)若嫻身下一陣痙攣收縮般的疼痛,啊……
錦被之下,被鮮血盡數(shù)染紅。
穩(wěn)婆瞥見那不斷溢出的濃艷粘稠的血,瞳孔驟驚,失聲道:不好了,不好了,大少夫人血崩了——
不怪她驚聲。
產(chǎn)后血崩,意味著只有一個結(jié)局——
死。
害人者,最終也喪命黃泉。
…
最后,驪珠神情恍惚,在陸亭遙死后的那段記憶,有一度是很模糊的。
她甚至不知道自已是怎樣從沉淵閣回到的風(fēng)雪軒的,只隱約記得陸夫人猝不及防地沖上前來,狠狠扇了她一巴掌,罵她紅顏禍水,害了她兒子。
很快,陸夫人就被陸伯淵和淺碧、書硯、朱弦攔住。
前者眉眼沉痛地道:母親,那是阿遙拼盡性命也要護著的人,阿遙現(xiàn)在尸骨未寒,你就這樣對待她的妻子,是想阿遙死不瞑目嗎!
陸夫人也對長子陸伯淵又踢又抓又撓,失去了一慣的雍容端莊,口中滿是怨恨之意,都是你,你喜歡誰不好,偏偏是這個沈驪珠!陸伯淵,害死你弟弟,也有你的一份!
而朱弦,在陸夫人越過陸伯淵,想要再次上前撕打驪珠時,突然抽出袖中劍,銀光映上她冷艷眉眼,陸夫人,我憐你喪子之痛,但是你想要傷害驪珠小姐,得先問過我手中的劍。
回過神來,張開手擋在驪珠身前的淺碧,忽然怔怔地望著朱弦。
那眼神,就像是重新認識她一般。
她淚眼模糊地想道,朱弦必不只是被小姐買回的、賣身葬父的弱女子那般簡單。
陸伯淵也深凝了朱弦一眼,他也跟淺碧同樣的想法,但,此刻卻無心計較了。
阿遙,他的幼弟,那般驚采絕艷的枕玉公子,卻為何被上天薄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