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wèi)若嫻被丫鬟仆婢們抬進了府里去,裙裳染了血污,在她的哀叫聲與一眾慌亂里,陸亭遙拽住陸夫人的手臂,喉嚨間不知為何透了絲啞意,母親,驪珠呢
原本一門心思撲在破了羊水,快要臨盆的長媳衛(wèi)若嫻身上,甚至想要跟去沉淵閣等著孫子降生的陸夫人,被幼子拉住手臂,對上那雙蘊藏緊張、焦灼、擔(dān)憂等情緒的淺色眸子,聽他問母親,驪珠呢,陸夫人身體不禁一僵。
她不知該如何回答,甚至有些不敢看那雙眼睛,微微逃避般的躲開了那道視線后,陸夫人舔了舔唇瓣,吞吐含糊道：阿遙,你別急,先聽母親講,驪珠……驪珠她……
陸亭遙哪能不急
見陸夫人吞吞吐吐,他有些失態(tài)地抓緊了母親的手臂,驪珠她怎么樣了母親你們路上遇見了什么驪珠是不是……是不是受傷了
陸亭遙能猜想到的最壞的結(jié)果,也不過是驪珠受了傷。
母親！他倏地加重了語氣,那語氣可以稱得上是凌厲、質(zhì)問了,您為何不說話
陸夫人哪里敢告訴他,驪珠落在了那群山匪手里,她心虛至極,說不出來一個字。
她怕……
兒子會恨她。
只滿臉心虛,戚戚然地叫著陸亭遙的名字,阿遙……
見陸夫人的表情,陸亭遙心越發(fā)沉了下去,像是胸腔里那顆心臟被什么拽住,直直地往下誓要拽入深不見底的暗淵里去……
陸亭遙松開了抓著陸夫人手臂的手,他越過陸夫人,嘴里道著：母親不告訴我,我就自已去找,驪珠是在馬車上吧……
陸夫人眼見自已的華錦織金衣袖從兒子的指尖滑落,突然心生了不詳?shù)念A(yù)感,總覺得有什么東西要從自已的生命里失去了。
她從背后又叫了聲,阿遙。
陸亭遙像是沒聽見一般,朝停泊在陸府門前的馬車走過去。
這時,淺碧從馬車?yán)锏湎聛?她連滾帶爬地跪到陸亭遙腳邊。
淺碧在陸亭遙的驚聲里,淺碧手緊緊拽住了他的衣袍,滿臉的淚水,好不狼狽,她凄聲地請求——
二公子！快、快救救小姐吧,我們回來的路上遇到了山匪,小姐她被丟下了……求求你了,快找人去救她！
慌亂之下,淺碧恢復(fù)了從前對陸亭遙的稱呼。
只是,誰也無心糾正這一點。
天地間,似乎風(fēng)停雪止了。
水墨紙傘無聲地摔落在了地上,那琉璃似的人身形僵立,……你說什么
淺碧說完那句,情緒大起大落之下,就暈了過去。
沒有誰能回答,他卻忽然一口鮮血噴了出來。
雪地流光,濺落驚心的艷色幾點。
阿遙！
二哥！
……
誰在驚駭恐慌的叫他
哦,是如薇,母親,還有聽聞孩子即將出生趕回來的大哥陸伯淵。
陸夫人又驚又急地跺腳落淚道,阿遙,你怎么樣,你可別嚇母親啊……
陸亭遙原本挺拔俊秀的身子一瞬彎曲成佝僂,卻在母親要來扶他時,他伸手拂開了陸夫人的手,自已站直了。
他望向滿臉擔(dān)憂關(guān)切的陸夫人,原本那雙漂亮的琉璃淺眸,此刻暗紅似血,他聲音嘶啞的一字一頓道：母親,那是我的妻子啊,你們怎么能……就這么把她丟下了。
他想象不出,驪珠身處險境,被所有人拋下,應(yīng)該有多害怕。
所以,他不能倒下。
他得去找她。
他不敢再有別的奢求。
唯今只有一愿……
就是奢望驪珠還活著。
只要活著就好,不論出了什么事,他都不會介意。
面對這樣字字泣血的質(zhì)問,陸夫人被兒子重重拂開的手,僵硬地凝在了半空中。
她望著兒子眉眼間浮起的絲絲縷縷的青灰顏色,心下突然就明白了。
若是沈驪珠有事,阿遙必定會恨她,而他自已……恐怕也活不成了！
是啊,她為什么就偏偏把沈驪珠給丟下了呢！
陸夫人心里悔不當(dāng)初,當(dāng)下掩面而泣,嗚咽地哭了起來。
陸亭遙卻只是看了母親一眼,目光就從她身上掠過,落在了陸伯淵身上,大哥,借調(diào)度金陵府兵的令牌一用。
陸伯淵一邊從腰間解了令牌遞給他,一邊沉著眉眼擔(dān)憂道：阿遙,你的身體,找人的事,還是大哥去吧。
無妨。陸亭遙抬手輕輕揩去唇邊的血跡,雪白長指上凄艷驚心,他翻身騎上馬背,啞著聲音道,我最后悔的就是這次沒能跟她一起去寒山寺,在她遇到危險的時候,沒能在她身邊,要我在家里坐著等——
大哥,我做不到。
他得去親自接他的妻子回家。
好。陸伯淵卻也沒阻止,神色俊美嚴(yán)肅地道,大哥跟你一起去。
此時,陸亭遙很慶幸,自已學(xué)了騎馬,他一瞥兄長,沒有說什么,拽緊韁繩,率先一騎絕塵而去。
馬蹄踏落,青絲凌起,雪白的披風(fēng)仿佛融于天地間。
…
朱弦不是真正柔弱的侍女,她是天翎衛(wèi)排名前十的暗衛(wèi)之一,所以即使是驪珠體恤她來了葵水腹痛不便,沒讓朱弦跟去寒山寺,但朱弦也有其他的事。
她去了一趟天翎衛(wèi)在金陵新建立起來的據(jù)點,直到天色將晚才翻墻回到陸府。
剛換上侍女的衣裳,朱弦便聽見外面似乎……有些吵鬧
她打開門。
風(fēng)雪軒也是吵吵嚷嚷的,朱弦抓住一個路過面前的小丫鬟問,出什么事了
那丫鬟年紀(jì)小,黑白分明的眼睛里盛滿了慌張,朱弦姐姐,淺碧姐姐暈倒被人抬回來了,他們都說少夫人……少夫人她……
朱弦手下一緊,語氣凌厲道：少夫人怎么了快說！
小丫鬟只覺得眼前的朱弦姐姐,跟平日里那個沉靜溫柔的侍女氣質(zhì)上陡然不同了,眉眼間驀地掠上一抹冷艷鋒芒,就好像什么殺人不見血的刺客一樣,原本的那些不過是她的偽裝。
所以即使她手骨疼痛,覺得好像都快要被捏碎了,也不敢立刻哭出來,只顫顫巍巍地回答道：……少夫人她被山匪擄走了！
話音一落,朱弦心驀地往下沉了沉。
去往寒山寺那條路,驪珠小姐并不是第一次去了。
陸夫人好敬神拜佛,又想叫兒媳盡快給兒子添個子嗣,所以每逢初一十五,都會叫上驪珠小姐陪她一起去寺里燒香求子。
其中,寒山寺靈驗,是去得最多的。
去寺里燒香時,出行低調(diào)為簡,驪珠小姐只偶爾帶她,身邊多數(shù)是帶著淺碧,但她奉太子殿下之命保護她,總是在暗中跟著。
之前,從來沒出過差錯。
而且,那一帶,她也勘察過,靠近金陵城這種繁華之地,沒有山匪之類的,不會有什么危險。
所以,這次驪珠小姐又隨陸夫人去寒山寺,又逢上她剛好有事要去天翎衛(wèi)在金陵的據(jù)點一趟,她心里便松懈了,沒有暗中跟上保護……
誰知,就是一個托大,出了事。
朱弦甩開小丫鬟的手,大步往前走。
那小丫鬟不禁在后面問了句,朱弦姐姐,你這是去哪兒
——找少夫人！
小丫鬟聽到朱弦聲音堅定地回答,然后看著那道冷艷的身影消失在自已眼前,她喃喃低聲,不解地道,可是,大公子和二公子已經(jīng)去找了呀,你跟我一樣是個丫鬟,能做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