貼身的事讓白雪嵐幫忙,也不那么要命的別扭。越坐下來,越生出另一股旁人無法企及的親密,竟似比親人還親了一分。
和林奇駿那些所謂羅曼蒂克的記憶,就更微不足道了。
宣懷風(fēng)偶爾想起,心下也會感嘆,當(dāng)日總覺得柏拉圖的愛戀才是最美的,其實人自出生之日起,就免不了裝在臭皮囊里,少不了口腹之欲,只建立在精神上的感情,又怎么比得上有血有肉、看得見摸得著的感情呢?
譬如換藥時,沒有白雪嵐握著自己的手,倒真不敢想象自己怎么能抵抗那酒精擦著傷口上的痛苦。
向那護士說的,接下來幾天,每天都有換藥,每次換藥,有都要酒精消毒一番,宣懷風(fēng)每次都疼得眼睛濕濕的,恐怕白雪嵐心疼,總不肯喊疼,咬著牙苦忍。
慢慢的傷口換藥時的膿血也沒那么重了。
但是,發(fā)燒還是常常有。
這一點讓白雪嵐很煩惱。
有時候早晨不燒了,下午就燒起來;若是下午不燒了,說不定晚上又額頭變熱。
白雪嵐把宣懷風(fēng)看得比性命還重要,禁不起一點意外,所以略有個發(fā)熱,就要醫(yī)生打針,居然把貴比黃金的盤尼西林當(dāng)白開水一樣的用了。
到后來,連德國大夫也忍不住規(guī)勸,說:「白先生,這個,盤尼西林,是非常貴重的藥。病人燒得并不厲害,不需要頻頻……頻繁地注射,也許堅持一下,不注射盤尼西林也可以……」
白雪嵐哼道:「別人用不起,所以要堅持。他嘛,用得起。你少啰嗦,只管按著最保險的方式給他用?!?
于是不到四天,十支花錢也買不到的盤尼西林就這么用光了。
孫副官來到病房,把這事和白雪嵐報告了一下,又說:「醫(yī)生說了,宣副官的傷勢現(xiàn)在很穩(wěn)定,感染的可能性不大,大概也不需要盤尼西林了?!?
白雪嵐說:「這個未必,如果到時候有出點意外感染起來,臨時找不到藥倒是急死人?!?
孫副官問:「那怎么辦呢?」
白雪嵐說:「還是再去弄十支過來,備用也好?!?
孫副官也清楚這是軍用藥,對這東西伸手,比對公款伸手還危險,躊躇了一下,便建議道:「這一次,依我看,您還是親自去一趟總理府,和總理說說,過了明路比較好?!?
白雪嵐笑道:」我說了這次又要冒名寫紙條嗎?上一次是情況緊急,不得已而為之。懷風(fēng)今天看起來氣色不錯,好吧,我過去見見總理,幫他討這十支藥來。我不在的時候,把他拜托給你。里面你看著,外頭叫宋壬盯緊點。」
孫副官也笑了:」呦,這可不是內(nèi)事問張昭,外事問周瑜?走開這么一點功夫,您也太細致了?!?
白雪嵐說:「反正給我看緊點,等他好了,自然犒賞大家。」
叫司機備車,親自往總理府去一趟。
到了總理府,恰好總理在,白雪嵐不是別人,自然用不著先通報了再外面接待廳里呆等,和門衛(wèi)一頜首,徑直上了總理的辦公室敲門。
開門進去就說:「我今天可是有求而來?!?
白總理正在看報紙看得兩道眉頭直擰,瞧見白雪嵐進門,把報紙往桌面一放,說:「來來,你來得正好。我問你,最近海關(guān)總署頻頻動作,一下子加強抽查船只,一下子提供舶來品關(guān)稅,是不是你搗地鬼?」
白雪嵐說:「這是正經(jīng)公務(wù),什么叫我搗地鬼?」
白總理狠狠瞪他一眼?!肝疫€不知道你那不怕死的脾氣?你不把天給捅塌了,就消停不了!自己瞧瞧,報紙上連篇報道,盡說你的負面新聞?!?
把桌上報紙一掀。
白雪嵐只掃了一眼大標題,入目就不是什么好字眼,無所謂道:「明擺著那些把要臉的記者收了商家的賄賂,在上面胡說八道,你也信這些?」
「人可畏啊?!?
「這算什么人,十成十的狗放屁!」
「你……」
白總理被他這寶貝堂弟氣得眼睛一鼓,待要痛罵,又覺得這人壓根就不怕痛罵的,到?jīng)]有好對付他的辦法。嘆了一口氣說:「你是我家里人,所以我才勸你。換了別人,在交通滾蛋了。你其實也是個聰明人,怎么就不為自己將來想想,吧周圍多人的人都得罪死了,能有什么好下場?」
他要是往常那樣訓(xùn)斥,白雪嵐還能嬉皮笑臉頂一兩句,這樣難得苦口婆心,反而不好頂撞了。
強悍如白雪嵐,也只能一屁股坐在沙發(fā)上,老老實實洗耳恭聽。
白總理先把他向來行事的率性妄為,如數(shù)家珍的數(shù)了一遍,說:「你堵截毒品,就正正經(jīng)經(jīng)在海關(guān)那里堵截,我知道你的志向,也不說你什么。但是,你想一想,京華樓鬧出這么大一場命案,不能說你般的對吧?如今還要把商人們都得罪掉,我聽見風(fēng)聲,連商會會長也忍不住要開口了。你還一副不開竅的樣兒,有朝一日撞上了南墻,哭也來不及?!?
白雪嵐沉默了半日。
等白總理告一段落,他才嘆道:」堂兄,你說這些事為了我好,我知道。但是,如果人人都為自己留后路,這個國家會變成什么樣?我難道就不知道槍打出頭鳥?告訴你一句,我早就想過了,世道太黑,黑如濃墨,我白雪嵐就算沒本事憑個人之力把它變白,也不能叫它只有一團黑,至少,給它留點血色。那些混賬王八毒販的血,我自己是血,為所謂?!?
臉上冷冽一笑。
「趁著我收拾有點權(quán),有你這個靠山,我索性能怎么整,就怎么整,也不用管規(guī)矩,不用人可畏,倒要試試哪個夠狠?!顾D了頓,磨著細白的牙:」老子就以慈悲心,用金剛力,超度這群狗娘養(yǎng)的?!?
他平日放任不羈,頑劣不化,此刻說出這番話,卻顯然經(jīng)過深思熟慮,神情之凝重從容,語調(diào)之低沉威懾,未嘗有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