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總理氣憤未過,心里想著,你就算站死在這里,老子也不理,巴不得你就死在這!
眼角一瞥,卻忽然瞧見白雪嵐軍裝外套上,多了一抹深色痕跡。
他是軍閥家里長大的人,對這血色和腥味是很熟悉的,吃了一驚,脫口問,「怎么你還受了傷?」
一開口又后悔,不該給這臭小子機會。
果然,白雪嵐打蛇隨棍上,立即走前一步,低聲說,「今天挨了一槍,不過不礙事,擦傷皮肉罷了?!?
白總理狠狠地說,「活該!怎么不死在那里?」
白雪嵐居然露出個笑容來,說,「堂兄你也太狠心了?!?
白總理板著臉倒,「少嬉皮笑臉!你以為做了這樣的事,能得到原諒,那你真是做夢!」
說著,把臉甩到一邊,裝起他的煙斗來,呼哧呼哧地用力噴煙。
白雪嵐又把身子往前挪了挪,緩緩地說,「那查特斯洋行,其實是和廣東軍勾結(jié)了,今天交接一批殺傷力很大的武器。明面上,他們說的卻是印度綢。您想,六方會談就要到了,城里藏這樣一批東西,不是禍患嗎?可查特斯是英國大使的親戚,不好太得罪。廣東軍那頭,您又說了要先穩(wěn)住……」
白總理語氣生硬地說,「你這些冠冕堂皇的話,說給那些傻子去聽。難道你想說,干出這件事,和你那位宣副官,沒有一丁點的關(guān)系?你可以捅我一刀,但別把我當傻子看。你這樣做,存心的給我惹事,給他出氣。你摸著自己的良心,只回答我一句,你的心里,是不是這樣想的?」
白雪嵐不做聲。
白總理更是來氣,提高著聲音問,「你知道他在我這里吃了虧,悶著頭不發(fā)作,就是早想好了這樣報復我,是不是?」
這當口,不回答,倒像默認的較勁。
白總理把煙斗一摔,又劈頭罵起來,「沒腦子!畜生!為了個小白臉,你賣家里人!什么軍火,什么洋人廣東軍,當著我,一個字也不商量,你這是殺雞儆猴!他娘的!你以為自己很聰明,是不是?你算什么東西!你被那小白臉迷得神魂顛倒,忘了自己到底姓宣還是姓白了!」
白雪嵐胸膛微微起伏著,默默聽了一陣,猛地抬起頭,沖著白總理說,「我要是不姓白,不想著你是我家里哥哥,就沖著你折磨我的人,我早一槍崩了你,用得著繞七八個彎?不錯!我劫洋行不和你透一個字,就是存心的!就是警告你!你下次再敢傷了他,我他奶奶的發(fā)起瘋來,直接咬死你!」
白總理氣得從真皮椅子里跳起來,指著白雪嵐說,「你再說一遍!」
白雪嵐揚著臉,眼神利得像剛磨過的刀子似的,咬著牙說,「我動一個洋人,你就呼天搶地的受不了了。你動我心坎上的人!你有當我是兄弟?你當我是自己家兄弟,你就少他媽的碰他!宣懷風,就是我白雪嵐的命!」
白總理怒極攻心,腦門子一陣發(fā)黑,拿起桌上的電話就往白雪嵐身上砸。
白雪嵐不肯讓開,筆挺地站著不動,硬挨了這一下。
軍裝上的血跡,頓時又更深了。
白總理本來還要打,看見那血,竟是難以下手,把已經(jīng)握在手上的水晶煙灰缸,砰地砸在墻上,碎成一地晶瑩。
他頹然坐回真皮椅子里,只是撫著額,拿手遮著眼睛,泄氣般的喃喃,「四叔說的對,你就是一條瘋狗,就是一條瘋狗?!?
白雪嵐說,「不錯,我就瘋狗一條。別人不擋我的道,我不咬人?!?
白總理轉(zhuǎn)過頭來,瞪他一眼,又把頭轉(zhuǎn)回去,竟是無可奈何了。
把手在空中,揮了兩揮,說,「走,走。你走,別在我跟前。」
白雪嵐說,「就算要我走,也先商量好事情再走。」
白總理說,「有什么好商量的?我倒是很想商量,怎么把你送到監(jiān)獄里去,怎么把你給槍斃了?!?
這惡狠狠的一說,又是一陣窒息般的沉默。
白雪嵐一直逞強站著,剛才那電話的一砸,正正砸在傷口上,實在痛得狠了。
這時候,他在椅子上坐下來,想了片刻,便打著做弟弟的溫和語氣,對白總理說,「你做哥哥的,難道真的要把我送去槍斃嗎?何況我這樣做,就算有錯,至少一部分的道理上,也是為著國家?!?
白總理重重地哼了一聲,表示對這話的不屑。
白雪嵐不管不顧,往下繼續(xù)說道,「古人說得好,福兮禍所伏,禍兮福所倚。案子已經(jīng)出了,只要辦得好,也不一定是件壞事?!?
白總理說,「我真不知道,這怎么能不是一件壞事了?!?
白雪嵐便神秘地一笑,說,「堂兄,如今的世道,毫無治安可,這搶劫的事,哪一天不發(fā)生?不過,要是借著這樁大案,政府有一番措施,辦出雷霆萬鈞的氣勢,把劫匪抓到,救回外國人質(zhì),在這要開六方會議之時,倒可以給政府樹立一個有作為的榜樣。這樣轟動的新聞,那些善諂諛的媒體,只管敞開了來歌功頌德?!?
白總理臉上那鐵青的顏色,已漸漸緩和過來。
思忖了一會,問白雪嵐說,「那個查特斯,活著?」
白雪嵐唇邊泛著淺淺的笑,回答說,「當然活著。我給堂兄捅這么一個大簍子,總也想到一條退路。不然,我就不是瘋狗,而是害人的白眼狼了?!?
白總理狠剮他一眼,「你這瘋狗,當?shù)眠€挺得意是不是?」
接著便問,「可查特斯被解救回來,他會不會把你指正出來?這是個活生生的人證,他一開口說出你來,你就死路一條?!?
白雪嵐篤定地說,「放心吧,我們動手時,全蒙著臉的。我做這事,能不小心嗎?」
兩兄弟坐到一處,低聲討論了幾個細節(jié)問題。
事情前后,官方說辭,也斟酌了一下。
合計到最后,竟是大有可為。
白總理心情已振奮起來,想著白雪嵐身上有傷,說,「行,就按剛才說的去辦。等一下我批一個公文,指示警察廳和海關(guān)總署聯(lián)合辦理此案。雪嵐,這一招險中求勝,你要做得妥妥當當,別讓人看出一絲蹊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