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只消幾眼的功夫,月白的眉就深深皺起,她寒著聲道:“怎么會這樣……”
玉杏聽了奇怪,邊倒茶,邊對月白問道:“發(fā)生什么了?”
月白將信一合,神情復(fù)雜,“花憐和她相公之間生了事。她幾日前拋下江南那,直接坐車回京了?!彼闼銜r候,明日她便要到了。
花憐在信上寫了一樁事,便是張老爺新納的當(dāng)?shù)劓野阉o擠出了門,她對張老爺心如死灰,干脆就坐上火車,往京都來了,順帶著在信中知會月白一聲。
因著玉杏也不是外人,月白思忖了一下,直接將事都告訴了玉杏。
“花憐師姐一個人在江南,若是過得不好了,也只能打碎牙往肚子里吞……她竟是直接要回京了?”玉杏感慨似的說了幾句。
月白點一點頭,“她在京中只我一個相熟的。她受了委屈,若不回京來找我,還能去找誰呢?”
她和花憐之間的關(guān)系,等同于娘家人?;☉z受了委屈,不找她還能找誰?
只不過月白覺得這樁事不如花憐所寫的那么簡單。若只是因為新納的妾室?guī)拙湔磉咃L(fēng),花憐斷不會到要回京的地步。
一定是發(fā)生了很嚴(yán)重的事。
“照信上說的時間來算,想必明日花憐師姐就會到京都了?!庇裥釉谂赃呁扑阒鴷r間,又問,“月白,你要將她接進(jìn)府里來么?”
上一回花憐來梁府,還是她被納妾的吉祥日子,已經(jīng)過去了許久。
月白忖度了一下,點點頭,講:“也只能先這樣了。等我問清了事,我再替她想法子?!?
眼下看來,也只能如此了。
于是到第二日時,月白早早兒起了床,梳洗一番,便和玉杏一塊乘著人力車去火車站接花憐了。
京都的火車站人口繁多,月白拉著玉杏,兩人一塊等了小半個時辰,才見到一個穿著蟹殼青色褂裙的曼妙女子走下火車,她手拎著一個黃色的皮箱,除此外身上再無她物,頭發(fā)亦是有幾分亂,一縷烏黑撇在明麗又憔悴的臉側(cè)。
“師姐!”一見到如此的花憐,月白心下一驚,揮手叫了叫花憐的名字。
剛走下火車的花憐,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聽見了熟悉的呼喚,下意識地循聲望去,只見月白和玉杏并立在一處,看見她看去了,手揮得更厲害了。一看到熟悉的人,花憐便快了腳步,她在途中的舟車勞頓也都消失不見了,步伐變得輕快,走到月白面前時,立刻道:“月白,我就知道你會來!”
這次她回京,就是為了找月白的。
“師姐?!痹掳浊浦☉z,心中也是激動,握著花憐的手,“你到底是怎么回事?真的如信中所寫的那樣么?”
提到書信內(nèi)容,花憐原本多了點生氣的臉又黯淡下去,她左右一顧,嘆息一聲,講道:“這兒人多,不方便說話。我們換個地方再講吧?!?
周圍的人來回走動,并伴著各種聲音,確實不是個適合說事的復(fù)方。月白點點頭,叫玉杏幫忙拿過花憐的皮箱,三人一道出了火車站。
花憐來京,本想住在旅店客棧,可月白不許,說她如今一人來京,不比從前是張家姨娘的身份,一人住在旅店客棧多有不便,自個兒也不放心。生拉硬拽的,才把花憐拽回了梁府說話。
“你在梁府是個姨娘,我知道那老夫人不喜歡你,如今你和做丫鬟時候不一樣了,我住下,只怕給你惹麻煩?!被☉z坐在桌側(cè),皮箱就放在腳下,蘭喜端來兩盞澆了酸酪的冰粉,這是梁府新請來的廚子的方子,因為月白喜歡吃,才讓她們都學(xué)了去,好隨時隨地想吃了便做。
小匙挑了一塊冰粉,月白抿入嘴里,這個天氣,吃這東西正解暑。她不贊同花憐的話,說:“那我也不能放任你住在外頭。更何況尋常府里為妾的,接個娘家人住上些時日,左右不過多了張嘴,都沒什么關(guān)系。我家的老夫人,她雖不怎么待見我……但對這等芝麻綠豆大的事,是不會計較的。”
聽她這么一講,花憐才放下心來,心頭暖得很。月白推過來那盞冰粉,她低頭吃了一口,眼眶忽而紅了起來,淚珠兒在眼眶里直打轉(zhuǎn),一眨眼,便掉進(jìn)了冰粉盞內(nèi)。
“師姐,你……”看花憐落淚,月白有些著急,她手指頭一松,小匙便掉在了盞中。她立刻從袖中抽出巾子,給花憐擦淚,一邊擦,一邊心疼地蹙起秀致的細(xì)眉,軟聲問,“如今在府內(nèi)了。你到底出了什么事,快說給我們聽聽,我們也好給你出主意、想法子?!?
她的我們中,也包括了玉杏和蘭喜。在梁府的半年多的生涯,她們已經(jīng)成為了可以交心的好友,而花憐本就是個心誠的人,張家沒搬出京都的時候也是時時來梁府,和玉杏她們也都頗為交好。
蘭喜和玉杏遂也坐在了椅上。
“師姐,你快說吧!”蘭喜撐著下巴,急得不得了,花憐先前常給她帶東西吃,她便將她視為一個好姐姐。自昨日起聽了花憐的消息,蘭喜的心里也是著急的,怕花憐受了什么不能受的大委屈。
看見月白她們的關(guān)切之色,花憐的淚落得更兇的,她吸了吸鼻子,哽住喉嚨,半晌后,她接過月白的巾子,擦干了淚。
“我相公,在江南那又納了一個歌姬為妾。”花憐整理好了情緒,嗓音低低的,開始說道。
花憐隨張老板入江南后,未過多久,張老板便又和當(dāng)初納花憐一樣,在一所酒樓里納了彈琴唱曲兒的歌姬為姨娘。那新姨娘進(jìn)門后,初初是個綿軟性子,可后來后宅里的人才領(lǐng)會到她的綿里藏針。
一月前,那位新姨娘和花憐生了爭執(zhí),兩人爭吵之下,不慎打翻一個小香爐,里頭滾燙的香灰翻了一地,更是翻到了她們身上。不過新姨娘只傷了手背,而花憐則是傷了手臂。
因為新姨娘正得盛寵,這事不了了之??稍趲兹涨?,花憐養(yǎng)的一只小貓兒又抓傷了新姨娘,直接被新姨娘院里的人吊死,而新姨娘還在張老板身邊吹枕邊風(fēng),要張老板把花憐典賣出去。
如今雖是民國,可前清遺俗還在,妾室在現(xiàn)今是算不得人,至多算一件貨物的。
花憐在先前張老板舉辦的酒會上,被當(dāng)?shù)匾粋€鄉(xiāng)紳看上,并提出以物換人,張老板原本不愿,可在枕邊風(fēng)之下,加上又覺得花憐善妒不可留,就真的想把花憐典賣給那鄉(xiāng)紳。
花憐干脆寫信給了月白,又覓準(zhǔn)了時機(jī),趁張府人不注意時,一個人逃了出去。
她在梨花班中長大,本就是個聰慧機(jī)敏的性子,剛從張府離開,就買了火車票直往京都來。不過她買火車票,也是七扭八拐,先坐船離開江南,再到他地坐火車,生怕會被張府人逮住。
“說起來,還真要謝謝當(dāng)初三爺交代你給我的那些銀錢呢……”花憐面色黯淡,說到這時,卻強(qiáng)行提了提嘴角。
“真是豈有此理!”蘭喜拍案罵道,一張親和討喜的臉上眉毛倒豎,全然的怒意,“那姨娘什么東西!”
月白聽完花憐的話,心中五味陳雜,更多的是生氣,她亦罵道:“那姓張的,真是被鬼迷了心竅吧?想把你典賣給別人?也真敢想!這樣的人,哪日走到河邊都是要叫人踢下去淹死的!”
花憐是她最好的姐妹,如今遭受到如此待遇,月白滿是怒火,虧她在碼頭送別的時候,還覺得張老板是個疼愛月白的人!
“可是……如今你打算怎么辦?”月白又想起花憐是從張家偷跑出來的事,她不禁隱隱擔(dān)憂,倘若張家找到京都來,那花憐豈不是又要回到那地方?甚至還真有可能讓人典賣了!她腦中一片混亂,第一個想到能幫忙的人,竟然是梁墨玨??闪耗k雖有權(quán)勢,卻也管不到別人家里去。
這么一想,月白的頭便痛起來了。
花憐亦是知道她怎么想的,她垂起眼簾,說:“我本次來京,其實也只是想和你再見上一見,就打算走的。反正我是不想再回張家了?!?
她原本的打算便是和月白見上一面,然后再離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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