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見她這反應(yīng),梁墨玨溫聲解釋道:“這契是主家和掌柜間的契約,上頭寫了雇傭年份、薪資,你簽上一份,日后便是月明樓的掌柜了?!?
原來是雇傭契約……
月白眨巴了眼,拿起徐娉遞來的筆,毫不猶豫地在上頭寫上了自己的姓名,又摁了一個紅紅的指頭印。
一張雇傭契約,就此輕易的完成了。
梁墨玨說的話,定然不會是坑她的。
在這方面,月白對梁墨玨有著十足十的信任。
從月明樓回到梁府時,已經(jīng)是月上柳梢的時候。月白跟著梁墨玨走在廊間,她既然已經(jīng)簽了雇傭的契約、答應(yīng)成為月明樓的掌柜,那她便真的要拿出十成十的精力和認(rèn)真來跟著梁墨玨一塊學(xué)習(xí)看賬等事。
兩人并肩行著,月白偶爾講及一些不懂的事,梁墨玨都會耐心地回答。
講到后來,月白干脆走到梁墨玨眼前,正對著他、背對著走,正說著話時,在一個拐角,她突然撞上了一個人。
“欸!”那人驚呼一聲,月白也踉蹌了下,還好梁墨玨及時伸手拉住了她,并把她拉到了自己身邊。
“對不住對不??!”知道是自己走路方式的不對,月白趕忙轉(zhuǎn)身向那被自己撞到的人致歉,可轉(zhuǎn)了過去,反而見到了一個自己不愿見到的人。
方荷扶著墻,正在整理自己的裙擺,抬眼看到梁墨玨和月白,表情微變,不過還是恭謹(jǐn)?shù)厥┝藗€禮,“三爺,月姨娘?!闭f這話時,她的眼神是凝在梁墨玨身上的。
“是你?你怎么在這兒?”不知怎的,一見到方荷,月白心中的那些歉意全數(shù)消失不見。確實,對于這個曾經(jīng)屢次害過自己的人,她根本沒有好臉色。
見月白陡然變了語氣聲調(diào),梁墨玨輕輕的揚(yáng)了揚(yáng)眉,目光在方荷身上一掃,繼而收了回來。
“回姨娘,我剛剛從老夫人院中出來,打算回班子那。”或許是因為梁墨玨在,方荷舉止有禮,絲毫不似之前。
但在月白眼里,她這都是裝的。
“我知道了,你走吧?!鳖^一回的,月白拿出了副主子做派,斜睨了方荷一眼,淡淡講道。
方荷眼睛一抬,看著梁墨玨,像是在期盼什么,但梁墨玨不但沒有看她一眼,反而還說:“姨娘讓你走,你便走吧。月白,我們走。”
說完話,他拉住了月白的手,錯過方荷,漸行漸遠(yuǎn)。
在他拉住月白離開的一瞬間,方荷臉色頓時就變了。
這月白,在自己面前擺什么主子譜兒!
而拐角外,梁墨玨見離方荷已經(jīng)有一段距離了,才對月白道:“你好像很不喜歡她?”
入了夜,廊間掛起了盞盞燈籠,在燈籠的光亮下,月白任由梁墨玨拉著自己的手,絲毫不覺得不對,聽她提及方荷,懶聲:“昨日我因師姐被老夫人傳喚的時候,她便陪在老夫人旁邊。我看著她不是個善茬,打心里就不喜歡?!?
她無心和梁墨玨提起之前與方荷的種種恩怨,當(dāng)前梁母壽辰事大,她不想梁墨玨為此分心。
“是么?”梁墨玨是個不大記人的,當(dāng)初在溫府柴房里,他的注意力也大多在方荷身上,所以也不大記得方荷的臉龐。如今見月白提及不喜歡方荷的原因,不由輕輕挑了挑眉,語氣帶幾分打趣,“我還從未見過,你這么不喜歡一個人??磥硭拇_不是個善茬。等母親壽辰過后,我便立刻遣班子出府,如何?”
平常壽宴結(jié)束后,若是主人家喜歡,唱堂會的戲班還會再停留一段時間,這話倒像是在征求月白的意見。
“行呀。”月白點(diǎn)點(diǎn)頭,對梁墨玨亦是展顏一笑,“那便請三爺記得今日允諾了。”
這頭談?wù)撝胶?,那頭方荷已經(jīng)回了安置喜福班的小院中。甫一進(jìn)門,一對挽著手的旦角兒便從她身邊走過,見到她時,都笑著打了聲招呼,但她心情不好,也不屑和這般無名氣的人過多糾纏,只揚(yáng)著臉從她們的身邊走過,一句聲也不應(yīng)會的。
那對笑著打招呼的旦角兒登時就僵住了嘴角。一齊回頭,見著她走入了何漣的房間、閉上門后,其中一個年輕的啐了口唾沫,冷笑道:“什么人啊。是條狗見著人都得搖搖尾巴呢,她把自己當(dāng)什么了?哪家的小姐格格不成?只不過是紅了那么點(diǎn),又攀著班主的褲腰帶!”
她罵得毫無避諱,另一個稍稍年長的急忙捂了捂她的嘴,小心翼翼地說:“你說說就得了,別說這么多,叫她聽見了,又是你不好過,說不準(zhǔn)一個半月都登不了臺呢。她如今是班子里的臺柱子,又常被那梁老夫人傳喚去唱折子戲,哪有心理咱們吶?咱們只管好好練功,頂多日后見到她就點(diǎn)個頭?!?
一番安撫下,年輕的那個才順了氣,挽著伙伴的手臂,出院去。
同時,何漣房里。
“你這是怎么了?”何漣是喜福班的班頭,很少登臺,不過他的肚子里是有貨的,一直都在戲臺底下調(diào)教人,這時候正靠在圈椅上,悠哉地品一壺香茶。梁家對戲班的待遇不錯,何漣這日日有新茶新果子的。
方荷坐在另一張椅子上,神情憤憤,“還不是那月白!以前在梨花班,就是個端茶送水的丫頭,如今搖身一變以為自己登上高枝了?竟然用使喚奴才的語氣使喚我!我忍不下這口氣!還有那五小姐……呵!不就是會投胎,冠了個梁姓嗎?尾巴都翹上天了,見我的時候就沒有好臉色!”
她說得是墨瑤。自從碧云樓后,墨瑤每每見到她,都少不得陰陽怪氣地諷刺兩番。但誰叫她是受了人家銀錢來唱戲的,人家又是正兒八經(jīng)的千金小姐,所以再如何,她也只能默著,或者是笑著應(yīng)下。
種種事,都讓方荷心中有怨。
“不過是這點(diǎn)事而已,你用得著氣成這樣?”何漣神色淡淡的,對方荷說的這些是都不大在意。
聽了這話,方荷更氣了,她道:“你不幫我說話也就算了,如今還給我澆涼水,是個什么意思?”
“行行行,我?guī)湍阏f話,幫你說話。行了吧?”何漣見她生氣,連忙講道,他擱下手中的茶盞,“那位月白姨娘如今是動不得的。但五小姐那……我倒是能讓你出口氣,只不過你得想清楚了?!?
能讓墨瑤吃癟,讓自己出口氣?
方荷目光一亮,立刻就說:“你有什么法子?快說給我聽聽!”
何漣微微一笑,慢著聲道:“碧云樓有人告訴我,近日時??匆娢逍〗愕奖淘茦锹?wèi)颉B牭枚际橇钟窈偷膱鲎?,不但如此,場子結(jié)束后,她還常出入碧云樓的后園……你知道么?”
墨瑤和林玉和之間的事,方荷早有察覺,如今聽何漣一說,她嘴角揚(yáng)起得意一笑,“我知道了?!?
幾日間,月白一直跟著梁墨玨學(xué)看賬的事,兩人幾乎是形影不離。直至今日,因為梁母的壽辰再過幾天就要到了,梁墨玨在外有事,所以便離了府,月白也難得的輕松了下來,半躺在小榻上看書。
書看到一半,只聽見一陣輕快的腳步聲近了,一只手輕輕抽去她拿著的書本,笑著道:“你今日可算在了。這幾日我每每來你院中,都難得見你人影,問玉杏她們也都說是不知道。”月白抬起眼眸,只見墨瑤正笑吟吟地看著自己。
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從榻上坐起來,對墨瑤講:“我這幾日一直跟著三爺在外頭學(xué)事呢,飯也是在外頭或者三爺那用的,只每日夜深了才回來歇息。不過你來找我是有什么要事么?”
荷生奉上茶和新鮮瓜果來,墨瑤則親親密密地坐在小榻上,貼近了月白,講道:“我好些日子沒和你推牌九了。本以為哥哥是帶你出去玩,原來是要你學(xué)事?不過你學(xué)什么事?每日里都這么忙?!?
接管月明樓這事,月白還從沒有和別人談起過。一是覺得自己暫且還不行,二是怕提了越多人知道會給梁墨玨惹麻煩。
如今遇上墨瑤,她也不打算全盤托出,只道:“三爺覺得光有小懷一個人幫他,他忙不過來。便帶著我一塊學(xué)看賬那些事,日后若小懷有事,我也在旁邊協(xié)助他?!?
墨瑤了然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原是這樣呀。”她用銀叉叉了一塊蜜瓜送入口中,“那你便好好學(xué)。指不定學(xué)會了,你推牌九的技術(shù)也能好上許多,屆時就不用一直貼紙條了。對了,我跟你說,我剛剛才從母親那得知了一個大消息呢!”
講到這時,她垮著臉,一副郁郁不樂的模樣。
這讓月白有幾分好奇,她問道:“什么大消息,叫你這樣不開心的?”
她一問,墨瑤立刻配合地說道:“還不是那方荷唄?我真是不知道,她是不是給母親下了什么迷魂藥了。母親竟覺得她日日在面前唱得好,要小懷在壽辰過后,再讓喜福班在府內(nèi)多停一個月!還有……我聽云姨說,母親想讓喜福班做家養(yǎng)班子呢!”
家養(yǎng)班子,在前清時一度十分流行。即是富貴人家的小姐太太、老爺少爺們喜歡聽?wèi)颍阍谧约焊橡B(yǎng)上一個戲班子,什么時候想聽了,什么時候便傳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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