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是這般長大的,怎么可能不懂這些人的心思呢?”露娘涼涼的說道,“老大夫,你真想要撈到楊氏的好處,就莫盼她過得好了,甚至她過的越好,越不可能理會你,給你留好處的?!?
“越是金山銀山,富可敵國,就越是不可能照顧這個孩子?!甭赌锏哪抗饴涞搅嗽褐袎翘巺采碾s草之上,嘴角的笑意冰涼徹骨,“她只有過的不好,越過的不好才越需要這個孩子!”
“聽著是不是很滑稽?明明自己過的那么好,手頭隨便漏一點就足夠照顧孩子了,為什么就是那么一丁點,哪怕去城外施粥,表演一番善人模樣,救助那不認識的陌生人也不愿意照顧自己的孩子?”露娘冷笑道,“因為她過的越好,便越想留住那個高嫁的夫君,就越怕身上留下什么污點,所以才越發(fā)的……希望這個污點不存在,甚至死了就好了?!?
黃湯雙唇忍不住顫了顫,喃喃道:“這孩子……真可憐!”
“因為打從一開始就不是想要或者喜歡這個孩子而生的,而是作為她的子嗣,留個血脈以備不時之需而生的。”露娘瞥向黃湯,“老大夫知道什么叫不時之需嗎?”
“過得好時哪里來的不時之需?只有過的不好,才有這‘不時’二字的出現(xiàn),才需要這個孩子啊!”露娘說道,“這個孩子……沒有人會真的喜歡的。”
雖說還沒有懷上那個孩子,可這一刻,露娘卻恍若已經(jīng)懷上了一般,伸手覆上自己的小腹,眼神茫然的喃喃著:“每個人都在算計著靠這個孩子撈些好處,是以只有需要時,這孩子才會被拉到臺面上來過些風(fēng)光日子,不需要時便一腳踹到陰暗的角落里,任其自生自滅。”
“若是養(yǎng)著那孩子之人能得些好處,便從撈到的大頭里抓幾個銅板給她(他)當零花錢,讓她(他)買零嘴兒去,不能得到好處時,心里不順暢時,便指著他(她)遷怒謾罵,罵道都怪你,都是因為你我才受的這苦,養(yǎng)你有什么好處?”露娘喃喃道,“沒有一個人是如同那平日在街邊隨處可見的尋常人疼愛孩子一般真心疼愛她(他)的,身邊每一個人都在算計著能從一個孩子身上得到多少好處。”
“那孩子過得好不好,開不開心什么的,沒人在意,因為在他們眼里,那孩子就似個存銀錢的撲滿,是個死物,能從孩子身上倒些銀錢出來時,便夸兩句乖孩子,倒不出來時便出謾罵拳腳相踢的?!甭赌锩约旱男「?,眼神愈發(fā)空洞,“等長大些了,便讓那存錢的撲滿自己出去做活養(yǎng)自己,那存錢的撲滿生的不好看便出去做苦工,生的好看便以一身皮肉賺錢,什么來錢快就讓孩子做什么。在他們眼里,那孩子就是個死物!”
黃湯顫了顫唇,赤紅的眼眶中那冰山隱隱有融化的跡象:雖是賭徒,他卻亦是有軟肋的——那就是子嗣。想到自己穿著一雙鞋踏入的小道,再想起那一雙雙赤著的腳,那些人赤著的恐怕不止是腳,連那心也是空的,沒有尋常人本該有的善與愛,哪怕一丁點都沒有。有的只是滿滿的算計與自私。
再想到被楊氏算計高攀的那位,楊氏是當真喜歡那位嗎?黃湯搖了搖頭:“她是……”
話未說完,便聽對面喃喃自語的露娘聲音響了起來。
“賺到了??!”露娘手覆在自己尚未懷上的小腹之上,喃喃道,“不合算??!那被當成存錢撲滿的孩子打小聽的最多的就是這兩句話?!?
“是賺到了啊!”黃湯怔了怔,接話道,“楊氏那般滿意就是因為這次她賺到了啊!”
露娘點頭:“打著喜歡的幌子,里頭的卻是那等最精密的算計!”
“世上之人多多少少總會有些算計的,畢竟人活在這世上,每一筆開銷都要花錢,自是要算賬的,可算計之外的感情卻亦是存在的?!甭赌镎f著瞥了眼黃湯,“可笑我見過的那等將那感情說的最感人的偏偏就是這等人。那算計之外沒有半分感情之人卻生了張最會騙人,最能將感情說的動人至極、感人肺腑的嘴。”
“打著苦了一輩子,想要追求一個對自己好的良人的幌子,開口閉口年輕時不懂事,為了那愛人的感情犯了糊涂,好似自己是那等真正的性情中人一般,可偏偏他們內(nèi)里半點感情都沒有,那血是真的冰的?!甭赌镎f道,“簡直可笑極了!最會算計最自私之人偏偏披了一張最性情中人的皮,騙過了無數(shù)世人,讓多少人真的信了他們那等人是最多情之人?”
“實則那演出來的多情最是無情,那演出來的糊涂也最是精明同算計,演出來的‘母親其實舍不得你,這么多年一直念著你’內(nèi)里真真是半分感情都沒有。”露娘搖頭說道,“所以我看到這等批了皮的人最是害怕也最是警惕了,不巧,那楊氏就是這等人?!?
“披了張頂梁柱一般的堅毅女子的皮,里頭卻是個雀兒,這種人可比一般的雀兒可怕多了!”露娘說著,瞥了眼臉色難看的黃湯,“老大夫你再看她那慈母算計,你覺得她對她那子嗣有幾分真感情?那究竟是慈母還是毒婦?”
“老大夫,既是同一種人,且于我而還是第二回經(jīng)歷了,我不會看錯的?!甭赌锏恼f道,“你且看懷上子嗣之后那慈母楊氏會說什么,她若是當真半分銀錢不出,反過來要挾我露娘必須要靠這個孩子才能名正順的踏上梁家的門頭,不敢讓這個孩子死的話,那任這慈母尋再多的借口,她也決計是個真正的陰毒婦人,且這種披了張騙人的皮的陰毒婦人比那尋常的惡意俱擺在臉面上的陰毒婦人更無情!”
黃湯顫了顫唇,半晌之后,才輕舒了口氣,說道:“我看多半不會管的了?!?
有些事只是沒有點破,一旦點破之后再看楊氏的種種舉動,只要不是裝瞎都明白的。
“說的再好聽都是假的,看一個人愛不愛還是要看她做了什么的?!秉S湯說道。
“我也覺得。”露娘笑了笑,緩緩撫著自己尚未懷上孩子的小腹,“這孩子真可憐,沒有人真的在意她(他),所有人都在算計他(她),哪怕是我,曾經(jīng)如他這般的孩子,也一樣!”
“畢竟是這般被算計著長大的,我若是不長成他們那般的人,哪里還能過的好呢?”露娘笑著說道,“還沒懷上,我就已經(jīng)開始算計她(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