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后,連亭休沐。
大啟十天為一旬,一旬休一天。
但對于連亭這種極其喜歡工作的人來說,假期于他不過就是過眼云煙。他最近正徜徉在情報的海洋里不可自拔,因?yàn)樗蝗话l(fā)現(xiàn)東城也是一片寶藏之地,藏滿了很好打聽的消息。因?yàn)槟茏≡谟虹軚|城的,家里不只得有錢,還得至少有一位是朝廷要員或者宗親勛貴。
就不說這些大人們身邊的妻兒、伴隨左右的心腹,只說他們常年愛坐在大門口槐樹下下象棋的爹,隨隨便便扯個閑天,就有可能代表了某些位置上的異動。
好比某位官一遇到大事就好激動,愛用吃豬耳朵來緩解情緒,只要聽他老子哪天說今晚回家豬耳朵伴酒,第二天不能說十成十吧,卻有九成九的可能在朝上聽到這位官義正詞嚴(yán)地噴人,而且往往都是證據(jù)十足,能把對手參到死的那種。
巷口一副象棋兩個人下,卻至少能圍三十個老頭當(dāng)軍師。
他們誰的家里都不缺這一副象棋,但偏偏就是這么奇怪,這些人寧可扎堆站著看別人玩,也不愿意多帶一副自己下場。大概玩的就是一個氛圍感。
以前連亭騎馬偶爾路過,只覺得他們吵鬧。
如今……
連亭看他們一個個就像是在看自己存在銀莊里的錢,指不定哪天他們提供的小情報,就能成為朝堂上的關(guān)鍵。
至少連亭如今就猜到了,楊黨與清流派的爭執(zhí)快要收尾了,清流派的老爺子們最近火氣都很大,把木質(zhì)的棋子甩得啪啪響,無不透出敗犬氣息。反倒是楊黨一系洋洋得意,不是炫耀今兒兒子給買了參,就是明兒孫子請了戲班。
連亭對此只有一個想法,看來要讓管家提前準(zhǔn)備好禮物,以便隨時恭喜廉深廉大人高升了。
等看完已經(jīng)成功打入老頭棋友圈的下屬送來的情報,連亭就……
開始和兒子“戰(zhàn)斗”了。
是的,戰(zhàn)斗。
小朋友這種生物就是乖的時候像天使,搗亂的時候像前世來的討債鬼。絮果也不例外,他大多數(shù)時候都是個小甜豆,但他畢竟只是個六歲的小朋友。
雖然看不太出來,但初來乍到時,絮果還是很拘謹(jǐn)?shù)?,隨著時間的推移,他天性里那份無拘無束的膽子大才逐漸占領(lǐng)了智商的高地。
其實(shí)也不是什么過分舉動,好比玩具玩到一半,就被其他東西吸引去了注意。
問題是,玩具就被他留在了那里啊,一點(diǎn)都沒想起來要拿走。也不知道小朋友的腦回路是怎么構(gòu)造的,丟玩具的地方總是千奇百怪。好比連亭某日去衙署,眼睜睜地看著屬下從他放情報的盒子里,拿出了一個五顏六色的魯班鎖。那一刻,所有人都很尷尬。
今天休沐,屬下們會來東城的宅子給連亭匯總情報。
但是看看他現(xiàn)在的書房!
大門口停著小木馬,畫缸里躺了只用手絹疊到一半的大兔子,最離譜的是書架上為什么會掛著一排奇形怪狀的小風(fēng)車啊?他家哪里來的風(fēng)車?!
肯定都是錦書她們慣的!
絮果才來了多少天啊,他的玩具箱就快要放不下了!
偏偏就在這個時候,絮果小朋友還不怕死地從門外探了出頭,露出一個圓乎乎的小腦袋,開心和阿爹申請:“阿爹,我想玩雙陸?!?
雙陸是一種在大啟很風(fēng)靡的棋類游戲,規(guī)則非常簡單,用絮果他娘的話來說就是,這不就是飛行棋嗎?雖然絮果連飛行棋是個什么東西都不知道,但他突然回憶起來了,他就想要。
正中老父親連亭準(zhǔn)備打擊家中玩具日益泛濫的槍口。
“你看我像不像雙陸?!”連亭不知不覺就學(xué)會并熟練掌握了各類大人話術(shù)。什么小孩沒有腰,我數(shù)三個數(shù)的。
以及最可怕的一句,今天不把玩具收好,餔食沒有小甜點(diǎn)。
絮果:“?。?!”
小朋友貓眼一樣透亮的眼睛里,滿是“阿爹怎么能這么無理取鬧”的驚恐,但絮果最后還是老老實(shí)實(shí)開始收拾起了自己的玩具。
在老家的時候,絮果其實(shí)也會自己收拾玩具,只是他不是那種會一直收拾的類型,而是和他阿娘一樣的間歇性大掃除。有些時候能任由房間亂七八糟好些天,有些時候又會突然收拾得整整齊齊,不允許有任何一顆玻璃珠流落在外。
絮果的玩具是真的多,他一邊收拾一邊苦惱回憶,這是阿爹買的,這是錦書做的,這也是阿爹買的,啊,這是阿爹的“朋友”破筆叔叔送的!等廠公的下屬趕到時,絮果還在吭哧吭哧地拖著他的小木馬,準(zhǔn)備離開案發(fā)現(xiàn)場。
“郎君。”幾個下屬齊齊停步,先和絮果打了聲招呼。
從連亭對絮果的態(tài)度有所不同后,這些下屬對絮果的態(tài)度也是第一批發(fā)生改變的。絮果很有禮貌地和爸爸的“朋友們”一一打過招呼,然后就準(zhǔn)備跑出去玩了。他聽到外面賣糖墩兒的聲音了。
糖墩兒就是糖葫蘆。
小朋友搖頭晃腦地想著,既然不能買雙陸,那就買糖葫蘆吧。
連亭:“……”你今天不花我點(diǎn)錢就心難受是吧?雖然連亭很想這么說,但當(dāng)他意識到自己這話特別像尋常巷陌那些老母親的口吻時,還是趕忙住了嘴,痛快給了零花錢。只是在絮果真的要離開前,他還是沒能控制住,一邊蹲下-身給兒子整了整亂了的領(lǐng)口,一邊叮囑,“最多只能去胡同口,少和隔壁來往?!?
連亭的隔壁住的就是那戶落魄宗親,宅子大到能跑馬,卻連僅剩下的一個老仆都快養(yǎng)不起。聽說早年間那家老子好賭,兒子腦子缺根弦,什么香的臭的都敢往家里帶,不知道被人騙了多少回,終是把祖宗留的那點(diǎn)家底子都給糟蹋了個干凈。
若不是東城區(qū)住的都是宗親重臣,不是隨隨便便什么人都能有資格買宅,他家怕是連祖產(chǎn)都守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