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胎
眼見洞天派的事情無處插手,大夏三宗主便不再理會,商量好如何應(yīng)對夏王盤問,各自歸歇。
都雄魁察知日間和他對陣的乃是伊摯的分身而不是他本人,知道白白喪失了許多致勝良機(jī),心中懊惱,回長生殿發(fā)了一通脾氣,又向東南坊間而來。
他敲開了門,便一頭闖了進(jìn)去。阿芝在他身后道:“最近你怎么都這么晚了才來……”都雄魁猛地回頭,嚇得她不敢說下去。
兩人到了房中,阿芝不敢給他酒喝,煮了些橚(qiu)葉[1]服侍他喝下,都雄魁這才心情轉(zhuǎn)寧,鼻子動了動,說道:“怎么有點(diǎn)異味,你又招惹男人了?是不是叫你姐姐的那小子回來了?”
阿芝慍道:“你這說到哪里去了!哪有什么人?唉,這一天里你不在,夏都亂糟糟的,隔壁那棟小樓竟無緣無故塌了,嚇得我三魂無主,七魄無依……”
都雄魁截口道:“行了行了!你怎么變得這么啰嗦!直截了當(dāng),這味道怎么回事?嗯,好像是藥味。”
阿芝道:“是我從井里撈起一個人來,那人昏迷不醒,我一時好心,就給她上點(diǎn)藥,保住她性命。”
都雄魁道:“男人女人?”
阿芝道:“女人。”
都雄魁揮手扇鼻道:“你救人怎么救到房里來了!這院子雖小,又不是沒有客房!”
阿芝道:“誰說我把她放這屋子了?”
“那哪里來的味道?咦?”他往阿芝身上一嗅,皺眉道,“原來在你身上!快去快去,洗個澡再來!”
阿芝不敢違拗,先取出些點(diǎn)心說道:“你先吃點(diǎn)東西,喝點(diǎn)橚湯。”都雄魁點(diǎn)頭應(yīng)了,阿芝這才出去。
阿芝出去后,都雄魁果然依她吩咐吃了些點(diǎn)心,喝了點(diǎn)橚湯,此刻的都雄魁,感覺上便如一個忙完公務(wù)回家休息的都城小吏一般,他自己似乎也很享受這種感覺。
吃喝畢,阿芝卻還沒洗浴完,都雄魁嘟噥了一聲:“女人動作就是慢!”四下無聊,他便朝客房走來,要看看阿芝救了個什么人。一推門,好大一股血腥味,床上趴著一個女子,裸露的背上兩片好大的翅膀,翅膀半羽半肉,大部分已經(jīng)腐爛。都雄魁眉頭微皺,走過去抓住那女子的頭發(fā)一提,看清了她的面目:竟然是膽敢發(fā)動昊天颶風(fēng)阻攔自己的那個女子!
“啊,你怎么進(jìn)來了?”阿芝穿著件寬松的便服走了進(jìn)來。
都雄魁瞄了她一眼,說道:“你知道你救了什么人嗎?”
“不知道。”阿芝說,“你干嗎用這種語氣,莫非這女孩子曾冒犯過你不成?”
都雄魁冷笑道:“不錯,若不是她阻我去路,我……”但這事在他卻有幾分丟臉,便不說下去。
阿芝奇道:“難道她是被你傷了?”
“不是?!?
阿芝點(diǎn)頭道:“那就是了,若是你對她下殺手,就是神仙也逃不掉性命。”
都雄魁微微一笑,心里有了三分得意。阿芝又道:“這么說來,這女孩子我倒是救對了?!?
都雄魁一愣,隨即怒道:“你說什么!”
阿芝笑道:“敢跟你作對的女子啊,我聽你說只有一個,還是個積年的老妖怪。這女娃子這么點(diǎn)年紀(jì)就敢捋你虎須,你可知道她叫什么名字?是什么來歷?”
都雄魁看了床上那少女一眼,道:“好像叫什么燕其羽,是我那老頭子用飛廉的血因做出來的一個人?!?
“燕其羽……好名字。老頭子?你是說仇皇大人?嘖嘖,你們師徒可真厲害,人也做得出來?!?
都雄魁笑道:“那有什么難?只要有你幫忙,造他十個八個人出來也沒問題?!?
阿芝罵道:“你少給我不正經(jīng)了。”指著燕其羽道,“這女孩子我看著順眼,決定要認(rèn)她做妹妹了。你幫我救醒她吧?!?
都雄魁不悅道:“救醒她?我救她干嗎?救醒她來跟我作對?”
阿芝道:“只要你愿意,這女孩子能有多大能耐?還不是隨便就手到擒來,就是要把她收拾得服服帖帖,對你來說也不是什么難事?!?
都雄魁道:“那說的也是?!?
阿芝又道:“你平??傋钥溟L生不老、起死回生的本事,現(xiàn)在讓你救個女孩子就推推托托的,莫不是讓人以為你是在吹牛!”
都雄魁笑道:“你不用激我,我若沒心救她,你用什么心計也沒用。”
阿芝似乎被他看破,臉上有點(diǎn)尷尬,都雄魁十分喜歡她這模樣,伸過手就要來調(diào)戲她。阿芝推了他一把說:“我知道你厲害,什么都被你看破,但你就不能偶爾假裝上我的當(dāng)嗎?”
都雄魁笑道:“怎么上當(dāng)法?”
“那個啊,你自己想去!”推他到床邊道,“先把她的血給止了吧。我上什么藥都阻不住這對翅膀繼續(xù)腐爛,弄得屋里臭臭的?!?
都雄魁道:“嫌她臭,扔出去就是了?!?
“不行!我說過了要救她,就得做到。我還要認(rèn)她做妹妹呢。”
都雄魁笑道:“只怕你這個妹妹沒那么好管教?!币簧焓郑蜒嗥溆饍善岚蛩毫讼聛?,阿芝嚇得大叫,都雄魁笑道:“叫什么叫!”隨手一撫,燕其羽背上那兩道傷口便愈合了。
阿芝松了口氣道:“你這人,治病也這么粗魯!”
都雄魁道:“這不叫粗魯,這叫直接?!笔种竿嗥溆鹛祆`上一點(diǎn),要激發(fā)她的生命之源。經(jīng)他這一指,就是壽元已盡的垂死老人也能多活個三五年,哪知道燕其羽卻半點(diǎn)動靜也沒有。
都雄魁愣了一下,扒開她的眼皮一看,心道:“糟糕,這下子在阿芝面前可丟臉丟大了?!?
阿芝辨顏察色,追問道:“怎嗎?她的傷很重?”
都雄魁哼了一聲道:“什么傷很重,她根本就已經(jīng)死了!”
阿芝驚道:“那怎么會!她的呼吸脈搏可還好好的,就是有點(diǎn)紊亂而已?!?
都雄魁道:“你不知道,這小妞是中了心宗的‘傷心訣’,早已魂飛魄散了。嗯,下手的多半就是妺喜那婆娘?!?
“我不管是誰下手的,那和我有什么關(guān)系?我又不想替她報仇??傊@傷你是治得好,還是治不好?”
都雄魁大感臉上無光,說道:“都告訴你她不是傷了,是死了!”
“死了怎么還會有呼吸脈搏的?”
都雄魁給她問得一愣,順口道:“是啊,死了怎么還會有呼吸脈搏?肉體靈魂,兩者不可或缺。魂離肉身久則必散,肉身失魂久則必僵。這小妞怎么還能撐到現(xiàn)在?”手按她背心,感應(yīng)了一會,恍然大悟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阿芝有點(diǎn)興奮道:“怎嗎?”
都雄魁道:“這小妞懷孕了。是她肚子里的小種保住了她肉身不滅。”
“懷孕?啊,她有孩子了!那是不是有救了?”
都雄魁皺眉道:“沒救沒救。這小種生命力好旺,所以連帶著母體也保住了。不過等到分娩之日,孩子一出世,這小妞的小命也就完了?!?
阿芝一聽不禁有些難過:“這么說她只有幾個月的性命了?”
“幾個月?哪止!這小妞是個半妖之身,給她播種的好像也不是普通人,那小崽只怕要個三五年才能出世吧?!?
阿芝道:“孩子一生下來就沒娘,多可憐啊。還有三五年時間,你就完全沒辦法救她?”
都雄魁道:“她就是給人砍成一團(tuán)肉泥,粉身碎骨,只要靈魂尚存,我也能把她的身體拼好。這魂飛魄散可就不是我所能主宰的領(lǐng)域了。嗯,若她離散的魂魄未滅,藏在某處,那……或許心宗的高手能夠修復(fù)。不過那也渺茫得緊?!?
“心宗的高手?”阿芝道,“就是你跟我提起過的獨(dú)蘇兒吧?”
都雄魁道:“她已經(jīng)死了?!?
“死了?怎么死的?你不是說這女人連你都奈何不了嗎?還有什么人能殺她?”
都雄魁道:“不是誰殺了她,而是她自己死的。其實(shí)按照她們心宗的看法,那也不算死。她們心宗的宗師練成魂游物外之后,依照宗門傳統(tǒng),便會前往昆侖,把肉身寄存在靈臺方寸山。脫竅的靈魂則強(qiáng)渡弱水,去探詢?nèi)祟愇粗膴W秘。但千百年來,渡過弱水的靈魂個個有去無回,你說這不是死了是什么?”
阿芝悠然神往,說道:“也許,弱水那邊另有一個世界。她們不是不能回來,而是不想回來了?!?
都雄魁罵道:“真是胡說八道!這樣虛無縹緲的事情你也信?這個世界有什么不好?要去追尋那種連是否存在都是疑問的東西!”
人父
阿芝聽都雄魁說燕其羽難救,心中黯然,突然感到燕其羽的氣息略有起伏,心中一動,正要問都雄魁是不是有什么變化,卻發(fā)現(xiàn)都雄魁的氣息突然消失了。
不錯,血祖仍然站在都雄魁面前,但阿芝卻半點(diǎn)也感應(yīng)不到他的存在?!八谑諗繗庀??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了?”
都雄魁見她疑惑,說道:“有人感應(yīng)到了這小妞的氣息,現(xiàn)在正找來哩!”說著看著一面空蕩蕩的墻壁。阿芝心道:“這墻壁有什么好看的?難道會有人用穿墻術(shù)穿過來不成?”一念未已,那面墻壁忽然扭曲起來,出現(xiàn)一個空洞,跟著一個美少年從墻壁里走了出來。
阿芝畢竟曾是水族的執(zhí)事長老,心里有準(zhǔn)備,因此雖然好奇,卻不吃驚。但那美少年陡見都雄魁卻大吃一驚,身子縮了一縮,就要躲回去,但一眼瞥見床上的燕其羽,卻又僵住了身子。
都雄魁笑道:“小伙子,好大的膽子,連我家也敢闖!”
那美少年自然就是川穹,他鼓起勇氣,說道:“我不知道這是你家?!?
都雄魁道:“若是知道呢?”
川穹遲疑了一下,說:“若是知道,也要來的。都雄魁大人,我斗膽,請你放我姐姐一馬。”
都雄魁冷笑道:“你憑什么!”
川穹道:“不憑什么。只是斗膽請求?!?
都雄魁哼了一聲道:“你連自己也陷在這里了,還有什么資格來求我?”
川穹道:“我知道硬要從你手上救人很難,但你要留住我也未必十拿九穩(wěn)?!?
“是嗎?”
川穹道:“我現(xiàn)在還不是你的對手,不過要奮力一拼,逃出這間屋子也是可以的?!?
都雄魁冷笑道:“逃出這間屋子,也逃不出夏都!”
川穹沒有反駁,只是道:“我?guī)煾脯F(xiàn)在就在上面。”
都雄魁臉色一沉,知道川穹說得不假,卻仍冷冷道:“你這算是威脅我嗎?哼!就算藐姑射親至,也勝不過我?!?
川穹道:“但都雄魁大人你也未必能勝過家?guī)煟前??”眼見都雄魁的臉色越來越難看,怕他撕破了臉發(fā)作,語氣轉(zhuǎn)為溫和,說道:“都雄魁大人,協(xié)助有莘不破出城一事,非我本愿。我們姐弟二人無心卷入夏商之間的爭斗,只是當(dāng)時形勢所迫,不得已而已。具體如何,我也不多說了,冒犯之處,還請你見諒。”
都雄魁感應(yīng)到藐姑射確實(shí)就在上空,他也不愿在這種情形下再和藐姑射大戰(zhàn)一場,見川穹至少在語氣上服軟,便見好就收,冷冷道:“難道就這么算了嗎?”
川穹道:“我們壞了你的事,但你也傷了我們,這筆賬也很難說清楚,不過我已經(jīng)下定決心,絕不再幫不破或者江離。你若能高抬貴手,便請放我姐姐一馬,我?guī)еR上回天山去?!彼麤]有說否則如何如何,但眼睛里卻透著堅定:否則的話,我們就再打一場吧。
都雄魁哼了一聲,正要說話,突然遠(yuǎn)處一個沒有聲響的呼喚隔空傳來,他聆聽著,暗暗皺眉。
阿芝道:“好像有人在叫你?!?
都雄魁不悅道:“妺喜這婆娘,又出什么事情了!”對阿芝道,“看好門戶,我去去就回。”瞥了一眼川穹,冷冷道:“老子現(xiàn)在沒空理你們,若是識相就趕緊滾回天山去!”說完轉(zhuǎn)身化作一道血影出門去了。
看見他出去,川穹和阿芝都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川穹看到阿芝的樣子,奇道:“你不是他的人嗎?怎么好像也很怕他的樣子?!?
阿芝微微一笑,說道:“誰不怕他呢?”指著床上的燕其羽,道,“她是你姐姐?”
“嗯,我要帶她走,你不會攔我吧?”
“不會。不過……你等等?!彪p手結(jié)印,默念咒語。川穹心道:“這咒語也沒什么了不起的,好像在牽動地下泉水的運(yùn)作,不過威力不大,沒什么用處?!睕]過多久,他便感應(yīng)到地下稍有異動,心道,“原來有人躲在地底深處,她這是在給那人發(fā)信號?!币荒钗匆?,一個男人跳了出來,沖阿芝道:“怎么樣?他怎么說?”驀地見到川穹,兩人一起道:“是你!”
阿芝見兩人認(rèn)識,但心想他們都和燕其羽有密切的關(guān)系,心中也不奇怪。
桑谷雋道:“你怎么在這里的?”
川穹道:“你又怎么……算了,說來話長,這里不是久留之地,我們先走吧?!弊叩酱策?,推不醒燕其羽,心中擔(dān)憂,忙問道:“我姐姐受了什么傷?”
桑谷雋神色黯然,目視阿芝作詢問之意。他方才躲在地底深處,聽不見上面的對話。阿芝道:“他剛才這一走,沒那么快回來的。我把情況說說吧。嗯,桑谷雋,我還不知道這位小哥怎么稱呼?!?
“我叫川穹??催@樣子,你是在幫我姐姐吧?我先謝謝你了。”
“不用。是否幫上忙還很難說呢?!卑⒅ブ钢9入h道,“他和你姐姐也不知道在哪里惹上了什么大敵,一個傷了,一個暈了,被地下河沖到我小院中的古井里。我弄醒了他,卻幫不了燕姑娘?!?
川穹見燕其羽情況還算穩(wěn)定,本來也不是很擔(dān)心,但聽到這話卻隱隱不安。只聽阿芝繼續(xù)道:“他告訴我說燕姑娘中了什么‘傷心訣’,一臉的絕望,我雖然不知道傷心訣是什么,但想來也是一種很厲害的法術(shù)吧。只是看他那個樣子,當(dāng)時也不好細(xì)問?!?
“傷心訣?”川穹頭上那根頭發(fā)動了動,突然大驚失色道,“傷心訣!那姐姐她……”
阿芝道:“你也知道嗎?唉,我們正手足無措,他——那個我們都怕的人——就回來了。我當(dāng)時念頭一轉(zhuǎn),決定行險,要桑谷雋躲入地下,由我出面求他,或許能讓他出手相救?!?
阿芝說的雖然簡略,但川穹何等聰明,念頭一轉(zhuǎn)已猜到了前因后果,點(diǎn)頭道:“都雄魁大人若能為你救人,那他對你可真不錯?!?
阿芝淡淡一笑,桑谷雋卻已經(jīng)搶道:“他到底怎么說?燕姑娘背上那對不斷發(fā)膿的翅膀是他已經(jīng)治好的吧?那傷心訣呢?他有沒有辦法?”
“你別急啊。等我一一說來?!备讯夹劭焸?、論傷的事情一一說了。川穹越聽臉色越沉重,桑谷雋聽到燕其羽居然懷孕了便馬上呆在當(dāng)場,仿佛連魂也丟了。
“姐姐懷孕了……”川穹喃喃道,“是誰的?難道……”他想起了羿令符,還沒出口,便聽桑谷雋黯然道:“是我?!?
川穹驚道:“你!怎么會是你?”
“是在天山時候的事情。”桑谷雋道,“那時候你好像還沒覺醒。我們……唉……”
川穹心道:“這件事姐姐沒跟我提過,想來是因?yàn)椴缓瞄_口??墒强唇憬闫疵臉幼?,她分明喜歡的是羿令符啊?!眴柹9入h道,“今天我和姐姐分手之后,她便回夏都來找……找你們。后來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情?”
“今天?”桑谷雋道,“你今天和你姐姐見過?那怎么不拉住她,還放她一個人回來?”
川穹聽他有責(zé)怪的意思,但見他氣急敗壞的樣子,知道他是關(guān)心所至,也不怪他,平下心來,三兩語把城外的事情說了,只是把燕其羽回來的目的轉(zhuǎn)成“來找失陷在夏都的朋友”。若是平時,桑谷雋一定聽得津津有味,非要對那些細(xì)節(jié)刨根問底不可,但此刻卻沒心情,等川穹說完,便把燕其羽如何中“傷心訣”的情形說了。他自己不明白燕其羽最后那句話是什么意思,川穹卻馬上意識到了,心道:“羿令符太過分了!姐姐,還有眼前這個男人卻都很可憐。卻不知道他們在天山上發(fā)生了什么事情,竟讓姐姐懷上了他的孩子!”
見兩人都不說話,阿芝打破沉默,說道:“好了,該說的都說清楚了,你們也該走了。這里畢竟不是久留之地。雖然燕姑娘的情況很不樂觀,不過總算還有希望?!?
川穹把燕其羽抱了起來道:“我先把姐姐送回天山安置好,再想辦法找到心宗的傳人?!?
桑谷雋道:“天山?你要送你姐姐去天山?不行!”
“不行?”
“對!天山何其荒涼,燕姑娘懷著身孕,怎么可以去那種地方。我要帶她回家?!?
“回家?我姐姐為什么要跟你回家?”
桑谷雋愣了一下,道:“為什么不跟我回家,再怎么說我也是孩子的父親?!?
川穹冷笑道:“孩子的父親!你們害得我姐姐還不夠嗎?”
阿芝見兩人起了爭執(zhí),正要勸阻,空中突然傳來一個空曠的聲音:“川穹,上來!”
桑谷雋怔了一下,川穹道:“我?guī)煾附形?,我去去就來,你別亂動!”他以玄空挪移術(shù)來到了高空,進(jìn)入藐姑射營造的無形空間。
“師父?!?
藐姑射沒有看他,望著白月,淡淡道:“都雄魁都離開了,你還在里面折騰什么?”
川穹道:“我姐姐她……”
藐姑射沒等他說下去,截口道:“其他人的事情我不想知道。都雄魁不在,這里沒人攔得住你?,F(xiàn)在我要去九鼎宮看看,你自己的事情,自己看著辦吧?!?
“九鼎宮?師父你去九鼎宮干什么?”
藐姑射不答,轉(zhuǎn)身就要離開,川穹忙道:“師父!等等!”
“還有什么事情?”
川穹遲疑著,問道:“師父,上次你要?dú)⑽?,是真的,還是假的?”
藐姑射不答。
川穹又道:“下次呢?下次見面,你會不會還要?dú)⑽遥俊?
藐姑射隨手抓住了一飄夜風(fēng),嘆息一聲,消失了。
一統(tǒng)
川穹回到房中,卻只見到阿芝一人。他一轉(zhuǎn)念便明白過來,問阿芝道:“他帶我姐姐走了?”
“嗯?!?
川穹怒道:“夏都禁制重重,四門緊閉,他帶著一個昏迷不醒的人,怎么出去?”
阿芝道:“不用擔(dān)心,有一條水道可以出去的。入口就在小院的那個古井。”
川穹一聽,忙要追去,卻又停了停,問阿芝道:“你呢?你怎么辦?”
“我怎么辦?”阿芝微微一笑,說,“又有什么怎么辦?我已經(jīng)開始習(xí)慣這里的生活了,就在這里繼續(xù)待下去唄?!?
“都雄魁大人來了問起,你打算怎么應(yīng)付?”
“就說燕姑娘被你帶走了。其實(shí),這是他默許了的。”
川穹沉吟了一會,說道:“你幫過我姐姐,我不能不提醒你:夏都不久后有可能會有大亂,如果你愿意,我可以……”
“那是我的事?!卑⒅ソ乜诘溃懊總€人都有自己的生存方式,在你們眼中,我也許只是一個無足輕重的小女子。但在我看來,你們的處境也未必比我如意多少。”
川穹當(dāng)場愣住了,收起了對眼前這女人的輕視之心,想說什么,卻始終無,好久,才說了一句:“保重!”便追桑谷雋而去。
阿芝躺了下來。屋子里,又只剩下她一個人了。
突然間她想起了很多事情:水族、有窮商隊、桑谷雋、都雄魁、馬蹄……這些人和事,在她一生里都只是過客,但她的一生,對這個世界又何嘗不是?傍晚的時候,她拒絕了馬蹄;剛才又拒絕了桑谷雋和川穹——這三個男人都想給她某種承諾,給她某種庇護(hù),可她沒讓他們開口。
“現(xiàn)在……我不需要了?!边@個水族的女人有些倔強(qiáng)地想。她還是那樣的溫婉,就像那眼古井的水一般;但她又被洗落得這般驕傲,就像那眼古井的欄石一樣——都雄魁已經(jīng)變得有些依賴她,高貴如桑谷雋,狡猾如馬蹄,驕傲如川穹,這些男人都受過她的恩惠,而她并無求于他們。
除了這個小院,阿芝已經(jīng)一無所有??伤约褐?,心中深藏著的那一點(diǎn)驕傲,足以支持她活下去。
都雄魁并不知道阿芝的這些事情,他也沒興趣知道。那個女人對他來說既不重要也不必要,只是最近有些喜歡她罷了。相對的,這座都城里對他來講最重要的女人,是碰都碰不得的妺喜。她是他平衡玄界與人界、威權(quán)與政權(quán)的一個支點(diǎn)。從妺喜進(jìn)宮以來,兩人就在沒有任何協(xié)議的情況下很默契地配合著,各取所需地攫取著權(quán)力,影響著、甚至曾支配過天下九州。
不過現(xiàn)在都雄魁已經(jīng)開始有些煩她了,因此一進(jìn)九鼎宮,便沒好氣地問她道:“又有什么急事,叫得這么急?”
妺喜哼了一聲,道:“大王發(fā)脾氣了?!?
都雄魁一怔,看了看祭臺上的江離,他正抱著雙腿,下巴支在兩個膝蓋之間,仿佛一個少年在考慮一個青春期的問題,對妺喜和都雄魁的對話沒有一點(diǎn)反應(yīng)。祭臺下列站著東君、云中君、河伯和山鬼,也都默默無語。
都雄魁道:“怎么會這樣?你就沒轉(zhuǎn)圜幾句?”
“沒用,這次什么法子都沒用。他是真的發(fā)脾氣了。我從來沒見他這樣過?!?
看妺喜顯得有些煩躁的樣子,都雄魁心中暗嘆,知道妺喜因?yàn)槟莻€男人卷入世俗太深了,已經(jīng)失去了心宗所具備的超然?!叭绻?dú)蘇兒只有這個徒弟的話……”他想起了妺喜的師妹,那個竟能用靈幻騙過她的女孩,“如果獨(dú)蘇兒是把心維交給了她的話……嘿,算了,想它作什么?”
妺喜道:“大王很急,把宮里的東西都砸爛了。都雄魁大人,你是大夏國師,在這件事情上負(fù)有不可推卸的責(zé)任,可得好好想個辦法替大王分憂啊。”
“替大王分憂?”都雄魁冷笑道,“有江離大人在那里呢!他的主意向來是最多的,我們請他來出主意!”
“他?”妺喜冷笑道,“乳臭未干的一個小子,能有什么主意?”
河伯東郭馮夷聽得臉色大變,他不是不知道都雄魁和妺喜心里其實(shí)都看不起江離,可以前這種輕蔑都只是放在心里,哪像今天,妺喜竟然直接說了出來。
江離抱膝而坐,仿佛沒有聽到這句話。
妺喜斜了他一眼,冷冷道:“這次的事情,不都是在這小子的計算下進(jìn)行嗎?結(jié)果還不是搞得一團(tuán)糟。都雄魁大人,大夏的事情到底還得倚仗你!”
都雄魁聽到這句話心中微感得意。對于當(dāng)前的局勢他早有主意,盡管今年來世事變化如風(fēng)起云涌,但他的想法一直也沒有改變過。在他心里,其實(shí)已經(jīng)承認(rèn)大夏復(fù)興已不可為。他可從沒想過要負(fù)起中興這種在他看來極為可笑的擔(dān)子,在他心里最理想的結(jié)局,是利用大夏的垂死一擊重創(chuàng)商人,讓天下大亂,變成一個沒有共主的局面,那對他都雄魁來講才是最有利的。
他睨了一眼妺喜,知道這個女人心里已經(jīng)被那個男人塞滿了。她也不是想振興大夏,更沒有那樣的眼光和魄力?!八皇窍胨哪腥碎_心罷了。”
至于江離……都雄魁抬頭望了一眼,這個仰望的姿勢令他十分不悅,藝成之后,從來都只有別人仰望他,什么時候仰望過別人了?而更令他發(fā)火的是,江離也正看著他和妺喜,這臭小子的眼睛里,竟然透著一種悲憫。
“干什么!他以為他是祝宗人么!就是祝宗人也沒資格這么俯視我!”心頭大怒,指著江離喝道,“你給我下來!”
“哦?”江離淡淡道,“都雄魁大人,我坐上這個位置,好像是你推上來的。我?guī)煾甘攀懒?,是你以國師和血門前輩宗主的身份承認(rèn)我太一宗宗主地位的啊!現(xiàn)在怎么又讓我下來?”
都雄魁冷笑道:“在別人面前,你高高在上可以。但娘娘在此,我在此,你怎么還敢坐在上面讓我們仰視你!”
江離淡淡道:“太一宗是大夏道統(tǒng)所在。娘娘在后宮地位再尊,壓不到九鼎宮頭上。至于都雄魁大人你,在長生殿我敬你是國師,在九鼎宮你則應(yīng)該敬我是太一嫡傳——我在九鼎宮高坐祭臺,并沒有不合禮數(shù)的地方。別說都雄魁大人,就是大王來了,也沒權(quán)力要我走下去?!?
都雄魁聽得眉毛倒豎,妺喜火上添油,笑道:“我早說這個小伙子不聽話,誰讓你一意孤行的了?現(xiàn)在倒好,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都雄魁怒極反笑道:“他不聽話!哈哈,我能捧他上去,就能把他踢下來!他是什么東西,真以為自己是四宗領(lǐng)袖了嗎?”
東郭馮夷忍不住出列道:“都雄魁大人!我九鼎宮上代宗主為補(bǔ)天大業(yè)力竭而崩,來不及交接九鼎宮事務(wù)。您主持儀禮推江離宗主登臺,九鼎宮上下感激不盡,但說到底,這是一個儀式,并不是您真有廢立太一宗宗主的權(quán)力。太一宗是四宗之首,說江離宗主是四宗領(lǐng)袖,那也沒什么不對!”
都雄魁眼中殺機(jī)陡起,眉毛倒豎,喝道:“你是什么東西,這里輪得到你來說話!”
東郭馮夷剛才那一番話只是一時激憤,被都雄魁眼神一逼,忍不住退了一步,心中有千般抗拒的語,但在他積威之下竟不敢再發(fā)一。
山鬼卻走上一步,語氣平靜地說道:“我覺得河伯剛才的話并沒有錯。”
都雄魁一怔,看了妺喜一眼,妺喜也大感奇怪,不知對師門一直忠心耿耿的山鬼為什么突然倒到江離那邊去了。
都雄魁心道:“這兩個老奴是想造反了!”他覺得如果親自和他們吵鬧大失身份,目視東君要他出頭。誰知道一向聽話的東君這次竟然猶豫起來,都雄魁大怒,雖然還沒說話,但眼光中的威脅意味已經(jīng)不自明。
東君心中害怕,指著東郭馮夷就要破口大罵,突然斜眼看了江離一眼,只見他的瞳孔仿佛籠罩著一團(tuán)霧,似乎完全不把這祭臺下的爭吵放在心上。東君心頭劇震:“這眼神,只有當(dāng)年的祝宗人大人才有這樣空靈的眼神!”他不知哪來的勇氣,一句平常絕不敢說的話竟然脫口而出:“我覺得山鬼說得對,河伯剛才的話沒錯!”說完之后反而一陣輕松,再面對都雄魁的眼光,竟然不再害怕,仿佛身后有什么東西支撐他挺直了背脊。
這次不但都雄魁和妺喜,連山鬼、河伯,甚至祭臺上的江離都感到吃驚。
云中君看著東君,似乎覺得不可思議,但他只猶豫了那么一下,便跨上一步,站在東君身邊。
突然間,都雄魁的怒氣完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對江離強(qiáng)烈的戒心。他突然想起天山上獨(dú)蘇兒在切割江離靈魂之前對他說過的話來:“太一宗要是沒有感情拖他們的后腳可是很可怕的!要讓他統(tǒng)一了鎮(zhèn)都四門,說不定到時連你也制他不住。你可想清楚了?”
當(dāng)時都雄魁回答說:“一個魂也不整個兒的小伙子,我會怕他!”然而現(xiàn)在連他自己也懷疑起當(dāng)初那個決定來。面對著能夠在百里外遙控子虛幻境的江離,就算是身為四大宗師之一的都雄魁也沒有把握。更何況江離的腳下還有方才歸心的鎮(zhèn)都四門,而他的背后,則是那威震九州的龍紋九鼎。
議戰(zhàn)
在都雄魁由發(fā)怒到平靜這段時間里,妺喜一直靜靜地看著。從氣勢上她仿佛置身事外,任由這一老一小兩個男人對抗去。
然而都雄魁和江離的對抗并沒有繼續(xù)升溫,很快兩個人便似乎有默契似地冷靜下來,都雄魁冷冷地對妺喜道:“娘娘,你可有什么辦法為大王分憂嗎?”一下子把話題轉(zhuǎn)到夏商對抗上去了。
聽了這句話,妺喜皺了皺眉頭,山鬼的眼角卻笑了。都雄魁的這一退讓那是自認(rèn)實(shí)力無法壓制擁有四門九鼎之助的江離。她知道,從這一刻開始,無論是東君還是云中君都將被綁在江離的車駕上,既為江離護(hù)航,也以江離為靠山,再也難以脫離了。
妺喜沒有回答都雄魁的話,轉(zhuǎn)而問江離道:“江離宗主,這里是九鼎宮,你是地主,可有什么主意沒有?”
江離淡淡道:“我資歷淺,年紀(jì)輕,就算有什么主意,也輪不到我來決定?!?
妺喜道:“先說說看嗎,你資歷淺決斷不了大事,自然有資歷深的都雄魁大人來拍板決定?!?
江離道:“既然如此,何不先聽聽都雄魁大人的主張?”
都雄魁冷笑道:“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江離道:“都雄魁大人,現(xiàn)在大夏的兵力,還能擋住成湯的精銳?大夏的威望,還能調(diào)動幾方諸侯?大夏的錢糧,還能支撐多久的戰(zhàn)爭?”
都雄魁哼了一聲道:“這些,讓六卿去考慮!大不了我們一起上戰(zhàn)場便是了?!?
江離道:“若都雄魁大人上前線,那伊摯師伯多半也會上戰(zhàn)場。我們?yōu)榱饲苣糜休凡黄?,已?jīng)把甸服東部百里之地變成廢墟。夏商決戰(zhàn)關(guān)系重大,只怕到最后諸位宗師和前輩高手都會被卷進(jìn)來。這一戰(zhàn)打下來,規(guī)模只怕空前浩大,逼得哪位宗師一怒之下啟動終極滅世,那豈非同歸于盡的局面?再說,就算幾位宗師都克制得很好,可到最后也定是尸山血海的局面!我們身處高位,于心何忍!”
都雄魁道:“若有人想啟動終極滅世,那是誰也沒辦法。至于那些蟻民,死多死少又有什么所謂?他們會生得緊,今天死掉一千,明天能多生一萬出來。這一點(diǎn)你倒不用擔(dān)心?!?
江離聽了這兩句話只覺氣血上涌,身子一震,幾乎要從祭臺上跌下來,轉(zhuǎn)頭看妺喜時,只見她臉上淡淡地也不以為意,憤然道:“好!好!”
妺喜道:“好什么?”
江離怒道:“沒什么!”
妺喜咯咯笑道:“沒想到我們的江離宗主也會生氣啊。既然你說沒什么,那是同意了都雄魁大人的意見了?”
江離心中一凜,告誡自己不要?dú)饧保€(wěn)住了聲音,說道:“都雄魁大人的話雖然……雖然也有些道理,可那樣我們畢竟勝算不大?!?
都雄魁道:“那要怎么樣勝算才大?”
江離道:“商人得巴國、邰人歸心,又有朝鮮作他們的后方,眼下的勢力比我們大。但我大夏五百年基業(yè),畢竟不是那么容易動搖的。如今我們兵力不如他們,財力不如他們,士氣或也有所不及,但玄宗的力量卻或許能壓倒他們。如果我們能瓦解他們玄門的力量,重創(chuàng)擁護(hù)商人的玄門高手,成湯沒有勝算之下,必然不敢輕易啟釁。那時大夏便有機(jī)會休養(yǎng)生息,重振旗鼓!”
都雄魁沉吟道:“我們的玄門力量比他們強(qiáng)嗎?未必吧。桑鏖望和公劉且不去說他,這兩人多半只是觀望,不會直接出手??墒羌镜ぢ迕饕恢焙鸵翐醋叩锰?
江離道:“季丹與有窮還有一戰(zhàn)未了,只要我們能安排這一戰(zhàn)與夏商玄戰(zhàn)同時進(jìn)行,那他就沒空來和我們?yōu)殡y了?!?
都雄魁道:“就算洞天派置身事外,成湯年老不堪,商人也有伊摯和子莫首在,有莘不破、桑谷雋這幾個年輕人也有可能下場……我算來算去,并無絕對的勝算?!?
江離道:“莫忘了我們還有九鼎。如果可以不考慮玄戰(zhàn)對人間的影響,那……我有把握把血劍宗、伊摯師伯全部困死?!?
妺喜大吃一驚,都雄魁也頗為驚愕。
只聽江離道:“都雄魁大人,你應(yīng)該知道,我有可能做到的?!?
都雄魁沉吟道:“理論上似乎可能……不過得在那個地方!”
妺喜道:“神界昆侖?”
“不錯。”江離道,“開啟昆侖之路,一戰(zhàn)定勝負(fù)。在那邊我們就算斗個天翻地覆,也不會影響到人間界。到時候不管哪一方勝出,至少能保證留下來的神州不是一個糜爛的大地?!?
過去幾日在甸服發(fā)生的事情,讓江離痛心疾首,失敗固然令人難受,但因?yàn)樾?zhàn)而引發(fā)的天地之威將甸服百姓都卷了進(jìn)去,這卻是江離最不愿意看到的。
妺喜道:“可是你真有把握把伊摯和血劍宗困死?莫忘了他們可是和都雄魁大人齊名的高人啊!你現(xiàn)在敢說你能勝過都雄魁大人?”
江離還沒回答,都雄魁道:“他或許能夠的?!?
妺喜訝然,只聽都雄魁道:“昆侖的時間相對獨(dú)立,他若在那里施展大宙逆,未必會影響到這個世界的時間運(yùn)行。不過……嘿,那也危險得很。”
妺喜又道:“如果對方不愿在那里應(yīng)戰(zhàn),那又如何?”
江離道:“成湯會去的?!闭f完這句話他嘆了一口氣,就連自己也不得不承認(rèn)成湯是一代仁君,與之相比,夏桀盡管是自己的父親,卻從來不將天下百姓的生死當(dāng)回事。
果然都雄魁也笑道:“不錯,以成湯的性格,他一定也會答應(yīng)的?!?
江離道:“我們以九鼎鎮(zhèn)昆侖,如果勝了,那么大夏的國祚當(dāng)能繼續(xù)延續(xù)?!比绻斄四兀磕蔷途哦σ字?。這句話江離沒說出來,也不必說出來。無論如何,在昆侖決戰(zhàn)對這個世界來說已經(jīng)是最好的結(jié)果了。他曾目睹有莘羖和桑鏖望大戰(zhàn)之后那狼藉的地表,他不敢想象,如果規(guī)模更大的夏商玄戰(zhàn)發(fā)生在神州的精華地帶,那會造成什么樣的慘劇!
都雄魁沒有說什么,仿佛默認(rèn)了江離的提議,可他心里究竟在想什么,又有誰知道。
妺喜道:“最后一個問題是,要開啟昆侖,似乎只有我們?nèi)齻€還不能夠?!?
昆侖又叫昆侖之虛,在華夏最古老的神話中,諸神之王叫做帝俊,號稱天帝,昆侖就曾經(jīng)是天帝在人界的都城,同時又是諸神在人界的居處,因此被人族稱為神界。
江離本人也未到過昆侖,他是到九鼎宮之后,根據(jù)《山海經(jīng)》的記載才知道了一些昆侖的情形,知道昆侖其實(shí)并不是一座山,而是一個“萬物皆有”的空間,神話傳說中最珍貴的寶物、最厲害的神獸、最神奇的植物,幾乎都能在昆侖找到。也是在這個地方,天帝與日族女神羲和[2]生下了十個兒子,十個兒子都是太陽神,他們也就是東君的祖先。
由于天帝的這十個兒子太過強(qiáng)大,因此必須輪流當(dāng)值,否則大地會承受不住,然而他們不守規(guī)矩,為了爭奪昆侖竟然同時出現(xiàn),這就是《山海經(jīng)》記載的“十日并升”之禍。
這場內(nèi)亂到后來發(fā)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以至于帝俊竟然忍痛下了命令,讓箭神大羿用彤弓素矰(zēng)[3]將他的十個兒子(太陽)殺死九個,只留下一個。這就是神話中“大羿射日”的傳說。
這場射日戰(zhàn)爭毀掉了昆侖之虛,令得這個昔日無比繁榮之地變成一個虛無的空間。同時,射日戰(zhàn)爭還截斷了人族與神界的聯(lián)系,這場大戰(zhàn)之后整個世界就只剩下大羿能夠借由著通天之樹——建木——往返天上人間了。
而在大羿之后,通天之樹也消失,如今要開啟前往昆侖的道路,只有四宗中達(dá)到絕頂境界的高手聯(lián)手才能做到,可現(xiàn)在祝宗人已逝,獨(dú)蘇兒滅度,天下間有這個能力的,只剩下伊摯、都雄魁和藐姑射。
都雄魁問江離道:“如果真要開啟昆侖,你是去告知伊摯,還是要自己出手?”
江離道:“我有九鼎相助,可以發(fā)動。”
都雄魁道:“獨(dú)蘇兒的心維留在娘娘這里,心宗這一脈也沒問題。”突然想到,“獨(dú)蘇兒這女人可真了不起!難道她滅度前已經(jīng)料到今日形勢了嗎?”
卻聽妺喜道:“就算如此,我們還是欠缺最關(guān)鍵的一位啊?!?
“第四位宗主嗎?”江離道,“好像來了?!?
九鼎宮的門開了。
雖然藐姑射要進(jìn)來,那道門也攔不住,但江離還是在感應(yīng)到氣息之后大開中門。五百年了,洞天派的宗主還是第一次踏足九鼎宮。
宮門合上,鎮(zhèn)都四門都莫名其妙地激動起來。天下四宗宗主會聚九鼎宮,這是五百年間從沒有過的事情。
但四個當(dāng)事人卻顯得很平靜,藐姑射浮在半空中,掃了一眼都雄魁,兩人交換了一下眼神,隨即不肯再看對方第二眼。
藐姑射望向江離,說道:“你就是祝宗人的徒弟?”
江離站立起來,說道:“不錯。忝為地主,有失遠(yuǎn)迎,還請宗主恕罪?!?
藐姑射不和他客套,開門見山道:“我今天來九鼎宮,是來接一個人。”
江離道:“箭神有窮饒烏?”
藐姑射點(diǎn)了點(diǎn)頭,江離道:“是季丹大俠的意思嗎?”
“算是吧?!?
江離道:“卻不知季丹大俠想在哪里決戰(zhàn)?”
藐姑射道:“這不干你事?!?
江離道:“有窮前輩當(dāng)年自托于先師,這件事情,和我太一宗還是有些關(guān)系的?!?
藐姑射頷首道:“那說的也是。實(shí)話說吧,我還沒想好地方。如果他們愿意的話,我把洞內(nèi)洞借給他們也可以。”
江離道:“若在洞內(nèi)洞,只怕形勢會偏向季丹大俠?!?
藐姑射凝視著他,說道:“聽這話,倒像你有什么主意?!?
江離道:“不如將戰(zhàn)場設(shè)在昆侖如何?”
“昆侖?”藐姑射怔了一下,環(huán)視四周,笑道,“小伙子,你想開啟昆侖,打的是什么鬼主意?”
江離道:“商人叛逆朝廷,我朝待要征伐,只恐涂炭天下生靈,所以……”
藐姑射道:“所以你想把這場決定天下歸屬的玄戰(zhàn)放在昆侖?”
江離道:“不錯?!?
“哈哈,哈哈……”藐姑射仰天笑道,“那個地方,確實(shí)是個絕佳的戰(zhàn)場啊?!?
江離道:“卻不知宗主意下如何?”
藐姑射道:“小伙子,那個地方,你去過沒有?”
江離道:“沒有?!?
藐姑射道:“也是。仇皇大人消失之后,這個世界除了我,再沒第二個人去過那里了。小伙子,你可知道那是什么地方?”
“不知道?!苯x道,“可是我覺得自己對那個地方很熟悉?!?
“哦?”藐姑射道,“嗯,說的也是。你身處九鼎之間,想來是可以常常感應(yīng)到混沌之界的。好吧,你的提議十分有趣,這個游戲,我們一起來玩。”
江離認(rèn)真地道:“這不是游戲!”
藐姑射笑道:“不是游戲嗎?呵呵,罷了,你說不是就不是吧。”
藐姑射收斂了笑容,說道:“其實(shí)我也很想看看你背后那九個巨鼎會否易革呢!不過相比之下,還是那兩個男人之間的決戰(zhàn)更有意思些?!闭f完就消失了。
消失之前,都雄魁終于第二次看了藐姑射一眼?!斑@個瘋子!”都雄魁道,“你們知道這瘋子想做什么事情嗎?”
“什么事情?”
都雄魁道:“等所有高手進(jìn)入昆侖之后,就召來無底洞,把整個昆侖吞了!這個瘋子一定是這樣想的!”
“也許會吧?!苯x心道,“如果季丹死在有窮箭下的話?!?
季丹和有窮之間非但沒有仇恨,甚至還是最好的朋友,然而攻擊力最強(qiáng)的武者和防守力最強(qiáng)的武者之間,卻注定了要有一場必分勝負(fù)的決斗,對他們而,似乎天底下沒有比這場決戰(zhàn)更加神圣的事情了。為了這場決斗,兩人甚至連生死都置之度外。
這場決斗本來在許多年前就應(yīng)該發(fā)生,但是季丹洛明當(dāng)時還有一件心事沒有放下,有窮饒烏雖然愿意等待,但他的年紀(jì)比季丹大得多,擔(dān)心自己的身體走向衰老而季丹尚未處理完此事,若以衰老之軀迎戰(zhàn)自己最敬佩的對手,那將是對季丹的侮辱。
因此有窮饒烏請求祝宗人動用時間神力,將最巔峰時期的自己封固在九鼎宮中,以待決戰(zhàn)之期。
這本是天下間最大的秘密之一,江離也是在入主九鼎宮之后才知道此事。
異志
都雄魁與妺喜離開以后,山鬼見江離悶悶不樂,說道:“宗主,鎮(zhèn)都四門今日一統(tǒng),正是可喜可賀,為何宗主卻好像并不開心?”
江離嘆道:“大夏的前景,眼見是越來越黯淡了,你叫我怎么開心?”
山鬼道:“我大夏有三宗壓陣,而宗主你更已經(jīng)統(tǒng)一了鎮(zhèn)都四門,挾九鼎之神威,自當(dāng)無往不利,何必太過憂心?”
江離搖頭道:“三宗壓陣?如果三宗真能同心協(xié)力,那或許世事還有可為??墒牵阏J(rèn)為都雄魁大人和妺喜娘娘會和我同心嗎?”
離開九鼎宮之后,都雄魁便邀妺喜到長生殿一行。這長生殿妺喜也不是沒來過,但以前每次到此,不是陪大夏王來尋歡作樂,便是偷偷跑來問都雄魁拿一些奇技淫巧之術(shù)。這次妺喜卻沒心情,連呈上來的酒水也沒喝一口。
都雄魁笑道:“娘娘何必如此?”
妺喜冷笑道:“我以為那小子會有什么好計策,原來卻是這么個餿主意!劃奇點(diǎn)之界給季丹洛明和有窮饒烏決戰(zhàn),我守是非之界,你守長生之界,他在混沌之界等著伊摯血劍宗!這也叫策略?”
都雄魁微笑道:“娘娘不必生氣,其實(shí)小江離這樣安排,也有他的道理?!?
“哦?什么道理?”
都雄魁道:“我對昆侖的情形,或許知道得比娘娘多些。所謂的昆侖,不在東方大洋外,不在西方流沙旁,不在南海北海邊,而在大地之中央,是界于人、神、鬼之間的一個所在。昆侖外圍,有數(shù)千座大山圍住,有數(shù)千條江河盤繞。過了這數(shù)千大山大河,有一塊無上無下、無左無右、無來無往、無生無死、無虛無實(shí)的地方。這個地方,是太古神戰(zhàn)后的廢墟,被我四宗前輩辟為混沌之界、奇點(diǎn)之界、長生之界、是非之界,這昆侖四界,其實(shí)還只是位于昆侖的下層?!?
妺喜道:“這些我也聽說過,在四界之上,弱水盤桓著昆侖主峰,我們心宗前輩數(shù)百年來無不以渡過弱水、探詢昆侖主峰奧秘為最終歸宿??上?qiáng)渡弱水的前輩高人,卻從來沒見一位回來過?!?
都雄魁聽她說到這里,知她已對本宗理念有懷疑之意,微微笑道:“其實(shí)渡過弱水,攀上昆侖,會過王母死神又回來的,也不是一個也沒有?!?
妺喜驚道:“有人回來過?”
都雄魁道:“那人卻不是心宗的高手,是個男的,叫大羿,你應(yīng)該聽說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