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云無風(fēng)骨,誰道存自然。
“咦?”這回輪到王守仁吃驚。
他低聲將此詩吟了一遍,笑吟吟點頭道:“平仄雖不甚通,卻是有幾分靈氣?!?
沈瑞低著頭,下巴都要頂?shù)叫乜?。他哪里就不知做詩要講究“平平仄仄”,只是倉促之間,能對上韻腳就不錯,哪里還能找準(zhǔn)平仄。
他卻是沒有想到,在旁人看來,對于一個九歲孩童來說,這首詩已經(jīng)很是能拿出手。
當(dāng)年王守仁十歲時做的《金山》:
金山一點大如拳,
打破維揚水底天。
醉倚妙高臺上月,
玉簫吹徹洞龍眠。
這詩雖令人贊嘆,可平仄也不怎么齊整。
王守仁心中,已經(jīng)贊沈瑞有敏思捷才,況且這首詩看似粗淺,立意不俗,合了道家逍遙之境。換做是旁人,他早就贊不絕口,可此刻他卻沒有稱贊沈瑞。
屋子里的氣氛變了,沈瑞察覺出不自在,不免抬頭望向王守仁。
王守仁撂下臉,神色肅穆,雙目幽幽地盯著沈瑞。
沈瑞直覺得后背生出一股寒氣,垂手道:“先生……”
王守仁冷哼一聲,怒目道:“不管你為何藏拙,都不該瞞著沈兄。他真心疼你,竟換不得你半點真心?”
沈瑞心頭巨震,忙道:“并非弟子有心,實是家母病故前,與六哥并無深交;家母病故后,弟子先是臥病,而后守靈,不曾有機會與六哥討論學(xué)問……”說到這里,自己也有些底氣不足,可重生的話是怎么也不能說的,只好小聲道:“此前藏拙之舉,實有隱情……家祖母不喜弟子讀書,見之常阻……”
王守仁聽著聽著,神情漸緩,望向沈瑞的目光也多了暖意。
沈瑞喪母之事,他是曉得的。之所以答應(yīng)沈理教導(dǎo)沈瑞,也是想到自己少年時的艱難。不過那個時候,還有疼愛自己的祖父在世,自己不過是受了些小氣,并未受多大磋磨。
沒想到沈瑞現(xiàn)下,處境比他當(dāng)年還艱難,不僅喪母,長輩也不憐惜。書香子弟,竟然被長輩攔著不讓讀書,這用意委實不善。怪不得沈理插手此事,借口挑理身體,將小小的孩子送到禪院來。難得這個孩子除了沉默些,并無怨憤之心,如此心胸,倒是比他當(dāng)年還看闊朗。
王守仁與他相處了幾日,見他無嬌嬌之氣,乖巧老實,行事自律,本就生了十分好感,在課業(yè)上才吹毛求疵,只是因他沉默寡,對他心性有些摸不透。
今日見了沈瑞的五絕詩,看出他本是灑脫天性,就奇怪他為何行事如此隱忍拘謹(jǐn),才故意板著臉叱問,誰想到竟問出這一段隱情來。
他哪里曉得,沈瑞的隱忍拘謹(jǐn),實是被他的名聲給唬住,生怕自己有半點不是,顯得越發(fā)粗鄙不堪,才如此小心翼翼。
“這不是你家里,以后也不會有人阻你讀書,你年紀(jì)尚幼,正是天性爛漫之時,不必如此蕭索,日就枯槁?!蓖跏厝蕮崃藫嵘蛉鸬念^頂,輕聲道。
要是沈瑞真是九歲稚子,早就感激涕零,可他內(nèi)里已經(jīng)同王守仁差不多大,哪里還能成稚子態(tài)?他漲紅了臉,點點頭,道:“弟子曉得了?!?
淚啊,難道是嫌棄他太“老成”,可九歲孩子到底該是什么樣?
后世信息發(fā)達,九歲的孩子已經(jīng)是小人精;大明朝的九歲孩子,到底什么樣,沈瑞也找不到“參照物”。
沈瑞直覺得心里發(fā)苦,心中生出幾分恐懼,怕自己行事有馬腳之處,讓王守仁瞧出不對來。王守仁博覽群書,誰曉得他會不會想起“借尸還魂”這個詞來。
王守仁似乎對他肯聽教導(dǎo)頗為滿意,道:“沈兄那里,你也不用為難,我過后幫你提兩句就是,畢竟你也不是有心欺瞞。”
一副護短的模樣,倒是做足良師模樣。
沈瑞只好道謝道:“麻煩先生了?!?
兩人正說著話,就見五宣拿了帖子進來,道:“大哥,外頭有人送東西來,指名給小哥的,還不只一家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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