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瑞聽了,仔細(xì)一想,就明白過來。

這種清查舊獄的差事,真要成績好,可不是得得罪人么？要是將已經(jīng)定罪的案子翻過來,不僅要得罪當(dāng)初審案的地方官,還有按察使司,乃至刑部,一層層的官員。

當(dāng)初王守仁出京前,沈瑞就想到此處。可王守仁一心為國為民,沈瑞身為弟子,雖婉轉(zhuǎn)規(guī)勸,可也不能攔著,而且也攔不住。

“可是得罪了了不得的人物？”沈瑞遲疑了一下,開口問道。

大老爺自己如今就是刑部掌印官,刑部這里應(yīng)該是不怕的。至于地方官,王守仁之父王華雖沒有升級,可依舊是正三品侍郎,難道還庇護(hù)不了兒子？

大老爺看了沈瑞一眼,很是欣慰他的通透：“并非是得罪一人兩人,而是他犯了官場忌諱……王華這次雖無升無降,可位置未必就安穩(wěn)了,盯著他位置的人還是大有人在……王伯安這次南下,固然有功,不過隨即的彈劾也少不了,就怕這個(gè)時(shí)候有人落井下石……要是牽扯到王華身上,恐父子都難保全……

沈瑞大驚：“父親,師公他不是圣眷優(yōu)容么？”

大老爺?shù)溃骸叭ツ昃砣霑?huì)試舞弊案的程敏政,圣眷并不在王華之下?！?

沈瑞進(jìn)京大半年,也常旁聽大老爺說些朝廷上的事,對于現(xiàn)下朝廷格局心中有數(shù)。

如今的格局是皇權(quán)與文臣和平共處,勛貴武將打醬油。

文臣這里,因三閣老的緣故,又分了派別。“謝黨”、“劉黨”、“李黨”,還有如大老爺與王華這樣的中立人士。

在這次“京察”中,三閣老相爭的苗頭就越老越明顯。

王華無黨無派,又有希望入閣,三閣老即便不會(huì)直接對付王華,可下邊人要是盯著王華的禮部左侍郎位,想要將他弄下來,也不會(huì)攔著。

想到此處,沈瑞不由皺眉道：“父親,他們是不是太囂張？這次對付師公,那下回瞄準(zhǔn)哪個(gè)？父親與姑父也不是黨人,他們會(huì)不會(huì)也對父親與姑父出手

大老爺撫著胡須,欣慰道：“二哥能想到此處,甚好、甚好……為父之心憂,亦在此處……朝廷是圣人的朝廷,不是閣老的朝廷……幾位閣老在高位上久了,越來越聽不得其他聲音,時(shí)而久之,難免陷入意氣之爭。最好的法子,就是保持朝廷現(xiàn)下格局,勿要讓幾位閣老的勢力再膨脹。”

“要是他們想要借著老師這次清查舊獄‘隔山打牛,,那為了免除后患,是不是當(dāng)‘釜底抽薪,？”沈瑞想了想道。

大老爺臉上笑意更盛：“二哥說來聽聽……”

“先生既‘病,了,就當(dāng)好好歇一陣子……”沈瑞道。

王華父子在朝雖沒有什么靠山,不過因王華是狀元出身,為人方正,在士林中口碑甚好。又因之前在翰林院,如今在禮部,王華的門生故舊也很多。不過多是品級低,在朝廷上說不上話。

大老爺點(diǎn)頭道：“要是真如此,也可解王華憂患,只是王守仁性情桀驁,未必肯退這一步?！?

沈瑞并沒有在大老爺面前保證什么,心里卻是下定主意,要?jiǎng)褡⊥跏厝省?

從正院出來,沈瑞并沒有回九如居,而是去叫了長福,吩咐他立時(shí)往沈瑛宅走一趟。

王宅那邊,距離尚書宅這么近,沈瑞恨不得立時(shí)就過去。不過想想規(guī)矩與避諱,到底忍了,只是打發(fā)長壽過去打聽一二。

等沈瑞回了九如居,用了晚飯,長壽也從王宅回來。

“沒見大爺,只見了五宣哥。大爺這半年日夜辛勞,又因在外,飲食不調(diào),腸胃就有些不好,聽說清減許多;又在差事的緣故,得罪了不少地方官吏,受了不少刁難,最過分的是,大爺回京時(shí),那邊的人在船上使壞,沉了大爺所搭乘的座船……大爺與五宣哥知水性,雖沒事,可隨著大爺南下的兩位文書遇難了……”說到最后,長壽帶了幾分沉重。

他是王家舊仆,早年也跟在王守仁身邊,對于舊主自然關(guān)切。

沈瑞聽了,終于明白大老爺為何讓王守仁暫時(shí)隱退。

官場之上的爭斗,雖說兇險(xiǎn),可多在律法許可之內(nèi)行事,像這樣擺明旗鼓,連謀害性命都出來了的,可見這其中有無法化解的仇怨,使得對方連規(guī)矩都不講了。而對方敢這樣肆意,定也有所倚仗。

王守仁父子兩個(gè)如今都在官場,可實(shí)際上除了圣眷之外,并無什么得用的官場助力。

原本他打算帶冬喜一起去沈瑛家,與郭氏商量商量冬喜的婚配之事的,畢竟冬喜今年十九歲,年紀(jì)已經(jīng)不小。

可曉得王守仁的事,沈瑞也沒了心情。

輾轉(zhuǎn)反側(cè),到了次日一早,沈瑞用了早飯,就匆匆前往王宅侍疾。

他是王華的徒孫,王守仁的學(xué)生,春節(jié)前后時(shí)常來王家的,倒是無人攔著

到了王守仁的居所外,沈瑞就聽到一陣陣的咳嗽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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