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元二年(公元1196年),初春,臨安府奇跡般下了一場雪,大雪!
香兒蜷縮在暖暖的被窩里,被更夫那破鑼般的嗓音吵醒了。盡管隔了三層院落,但隱約傳來的打更聲,依然成功吵醒了香兒。
作為一個陪房丫鬟,香兒睡覺很輕,因為她伺候的主子,是官家慶元皇帝的三皇子,趙增。
香兒討厭死了三殿下,也愛死了三殿下。
這個三殿下,只有十二歲,卻調(diào)皮搗蛋,經(jīng)常折騰香兒。但也正因為如此,下人們對香兒格外尊敬,因為她是三殿下的貼身人。
香兒習慣性的探頭看了眼,忽然發(fā)現(xiàn)有些不對。
三殿下的床鋪,似乎是空的。
香兒揉揉惺忪睡眼,猛然震驚的坐起來。她快速的,輕手輕腳的爬起身,行到三殿下床邊,撩開幔帳,眼睛不由瞪大了幾分。
果然沒人!
床鋪有些亂,但三殿下喜歡蹬被子,這也沒什么好奇怪的。奇怪的是,這大半夜的,天寒地凍,他又跑哪兒去了?
四處掃了眼,沒人。香兒隨便披件外衣,點亮燈籠,匆匆打開房門。
迎面寒風刺骨,一輪皎月下白雪皚皚。
香兒不由自主打了個哆嗦,心中暗惱:“三殿下啊三殿下,你這討厭鬼又跑到哪里瘋?cè)チ??如此折騰我,下次再想吃我的胭脂,可說什么也不給你吃了?!?
月下,一串小小的腳印歪歪扭扭蜿蜒而去。香兒尋著腳印,來到院落里一口水井旁。
前面似乎有一團肉乎乎的東西,香兒邊走邊定睛望去,眼神先是疑惑,繼而凝重,轉(zhuǎn)而震驚,直到最后的驚恐!
前方,躺著一個人,一個全身赤果果的……半大男孩?
香兒“啊”的一聲驚叫,小手捂住眼睛。作為姑娘家,深夜在院落里看到一個裸身男子,這可如何是好?
忽然,香兒意識到什么,她小步朝前挪著,手心里都是冷汗,俏眼圓睜,眼神里滿是擔憂和驚恐!
三殿下沒在房間,而那個小腳印,很有可能是三殿下的,那么眼前這個小小的人兒……
香兒心臟突突的跳著,屏住呼吸,忐忑著小步蹭了過去,眼前地獄般的景象,嚇得她一聲哭叫,癱軟在地。
前面那個人,竟然真的是……三殿下!
他仰面躺在地上,渾身數(shù)十道猙獰傷口。那些傷口,不像是用刀割的,倒像是用自己的指甲,硬生生抓撓出來的。
用手指,把皮肉撓出血糊糊溝壑,皮膚翻卷著,這得用多大的力道,得下多少狠心,臨終前,到底要承受怎樣的痛苦?
可是,看三殿下的臉上,卻沒有痛苦,只有笑容。
那笑容仿佛看到了世間最動人的女子,仿佛親臨仙境,仿佛遇到了世上最開心的事情。
他在笑!
笑容陽光,燦爛,無法理解,讓人毛骨悚然!
一個硬生生把自己皮膚撓的鮮血淋漓的人,一個疼痛幾乎達到極致的人,竟然在笑!
他……竟然在笑!
香兒似乎忘了呼吸,她呆呆看著雪地中的三殿下,淚珠兒滾滾,失神片刻,才撕心裂肺的嚎哭起來:“三殿下,三殿下,你醒醒啊,你是怎么了……”
清晨,天剛蒙蒙亮,宋晗雖然字見喜,但開門卻沒有見喜,而是見到了一群披麻戴孝的人。
好在這群披麻戴孝人身邊,一名紅衫少女亭亭玉立,笑起來兩個小酒窩,亮晶晶明眸含著驚喜笑意:“哎,宋大騙子你可算醒了,知不知道,我都站在這里等你兩刻鐘了!”
“怎么沒敲門?”
紅衫少女眼珠兒一轉(zhuǎn):“知道你昨天斷案睡的晚,人家心疼你還看不出來嗎?”
宋晗食指點著少女額頭:“你堂堂皇城司一代女俠葉落兒,還有心疼人的時候?你上次心疼的那人,躺在床上三個月都沒下得了床,要不是費提點保你,你早就吃不了兜著走了。”
葉落兒撇撇嘴:“誰叫他嗜賭如命,竟然把自家娘子賣到勾欄院,那是人待的地方嗎?我葉落兒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管盡天下不平事?!?
“那你說吧,今天又有什么不平事?。靠茨氵@心虛的樣子,應該不簡單吧?”
“嗯,是挺難的?!比~落兒點頭,“陳知府有個案子,前幾天有人落井淹死,他發(fā)妻去看了,一眼就認出死者是她官人,頓時嚎啕大哭??墒?,這好好的人,怎么可能失足掉入井中,這可能性也太小了吧?陳知府心有疑竇,查了兩天,沒有絲毫線索。昨日天降大雪,眼瞅著現(xiàn)場被破壞了,只怕再耽擱下去,更破不了案了,這才找到費提點,點名讓你幫忙。費提點命我尋你,一再叮囑,說見喜連日操勞,切記不可打攪?!?
“怪不得葉俠女沒有一腳把門踹開,原來是費提點的功勞?!?
葉落兒飛起一腳踢了過去:“快走,這案子純屬幫忙,咱們快去快回。若你當值遲到,小心蘇提舉打你板子!”
宋晗一縮脖子,嘴上雖然沒說什么,但腳下明顯快了幾分。
沒辦法,宋晗是提點費士奇的心腹,而費士奇,清正廉潔,素有賢名,與提舉蘇明澈明爭暗斗,互不相讓。
只不過在皇城司,提舉是老大,可以上達天聽。提點最多算老二,低人一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