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這里,李徹有了不好的預感。
他已經猜想到了,接下來會發(fā)生什么。
那個年代的前輩,心中懷揣著熾烈的理想,到了比前世還封建的年代,會發(fā)生什么?
答案似乎顯而易見。
李徹繼續(xù)看下去:
我看著山外傳來的消息中,那些關民生多艱的記載,心中來自另一個世界的記憶開始灼燒。
在我們的家鄉(xiāng),無數先輩前赴后繼,不正是為了推翻壓在人民頭上的大山,建立一個屬于人民自己的國家嗎?
如今,我身懷超越時代的知識,卻目睹著類似的苦難,難道就沒有責任做些什么嗎?
不知從何時起,這個念頭如同魔咒般縈繞在我心頭。
起初這只是一個想法,后來卻逐漸成了執(zhí)念,甚至是妄念。
我開始在云夢山內部,有選擇地向一些志向相投的年輕弟子,傳授更為激進的思想。
雖然沒有觸及根本,但也是一些關于社會結構、權力分配、階級分析的學說,在這個年代無疑是瘋狂,所以我只能私下里做這件事。
是的,我試圖在這里先建立起一個理想的‘雛形’,一個未來的‘火種’。
我以為我掌握著真理,以為憑借超越時代的見識,可以撥開歷史的迷霧,為這個世界規(guī)劃出一條直達彼岸的捷徑。
被這種救世主般的情緒蒙蔽了雙眼,我完全忽略了這個古老文明自身擁有的慣性與復雜性,忽略了現實人性和社會土壤的巨大差異。
我將另一個時空的經驗,當成了可以隨意移植的萬能藥方。
我過于急切,過于理想化,也過于傲慢了。
最終,這種脫離了實際的激進嘗試,釀成了大錯。
我開始試圖在云夢山周邊區(qū)域,推行一場實驗。
對此,我和我同伴們稱為‘云夢新政’,妄圖在云夢山周邊百余里的數個村莊,建立一個基于新中國早期理想化構想的模范區(qū)。
我主張廢除原有的土地租佃關系,宣稱土地歸耕者所有,這直接觸動了地方鄉(xiāng)紳和宗族的根本利益。
組織村民,以集體勞作的名義,強行重新分配了土地。
并試圖推行簡單的工分制來記錄勞動,以期按需分配收成。
我試圖打破原有的宗族體系和鄉(xiāng)老自治,仿照我記憶中公社的雛形,建立村民議事會來管理一切事務。
我親自為議事會成員灌輸平等、互助的概念,并要求他們執(zhí)行我制定的生產計劃。
這完全架空并激怒了原有的鄉(xiāng)村權力結構,那些鄉(xiāng)紳和族老們表面順從,暗地里積聚著不滿情緒。
我還開辦夜校,親自向村民宣講,內容遠超識字算數。
更多的是批判君權神授、宿命論,宣揚人定勝天、眾生平等......
仔細想來,這些思想他們應該是聽不懂的,之所以會過來聽課,完全是因為為了鼓勵他們學習,我會給參加夜校的人發(fā)放免費的雞蛋。
我甚至鼓勵村民質疑官府政令,抵制不合理的徭役和稅賦。
這在這個時代,無異于公開挑戰(zhàn)皇權和整個社會秩序。
出于不切實際的斗爭幻想,我以防匪保家為名,組織了一支由青壯村民組成的護村隊,并秘密傳授了一些紀律操練和格斗技巧。
這一步,是徹底將事情推向不可挽回深淵的關鍵。
我?guī)淼睦砟钍撬槠?,是被我自身情緒和執(zhí)念扭曲過的。
忽視了小農經濟的固有局限,忽視了千年宗法社會的強大慣性,更嚴重低估了既得利益集團的反撲。
沖突的爆發(fā),源于一場秋收征糧。
官府前來征糧,而我領導的議事會竟直接抗繳糧稅,用以集體儲備。
這成了壓垮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
當地鄉(xiāng)紳趁機發(fā)難聯合起來,以‘云夢山妖人聚眾抗稅、圖謀不軌’為名,煽動部分村民,火速上報了官府。
官府的反應極其迅速,短短數天的時間,一支裝備精良的縣兵開赴而來,我們根本反應不過來。
護村隊在正規(guī)軍面前,如同土雞瓦狗,一觸即潰。
參與抵抗的村民和幾名核心弟子當場被殺,所謂模范區(qū)瞬間化為烏有。
我就是這場災難的源頭。
我的狂妄,我的急躁,我對復雜社會問題的簡單化處理,最終讓信任我的弟子付出了生命的代價,讓依附我的村民遭受了無妄之災,也讓云夢山蒙受了前所未有的恥辱。
每每回想,那絕望的哭喊,仿佛仍在耳畔。
實驗失敗后,云夢山付出的代價遠比我想象的更為慘重。
那些受到激進思想影響的云夢山弟子們-->>,并未因山外的挫折而徹底清醒。
他們中的一部分,反而認為是我做得太過保守,不夠徹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