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麥城。
“尸變了——!”有人慌慌張張,沖過來狂吼道,“官府里頭,死人尸變了!”
“不許造謠!”官兵攔在麥城城門口,對付洶涌澎湃的百姓,大聲喊道,“都回去!沒這回事!全是謠!謠!”
官府中,縣丞與一眾文書令、連同地方將領(lǐng)注視籠中所羈押的那名晉軍官兵活尸。
活尸拖著鐵鏈,兩眼渾濁,在一個大鐵籠里不住掙扎。
“必須速速將這妖怪……”縣丞勉力鎮(zhèn)定下來,“押到建康去,回稟朝廷……”
麥城縣功曹道:“大人,愚以為……”
“這事兒斷然壓不住!”縣丞回過神,喝道,“襄陽一敗,戰(zhàn)死之人以十萬計,若盡數(shù)尸變,你活人再多,能與死人斗?!盡快押送上路!奏請朝廷決策!”
隆中山西北,出山口處。
那狗在原地等了一宿,一路跑來,朝陳星不停搖尾巴,三人暫時停步,在棧道盡頭找了地方坐著,馮千鈞去找回先前逃開的馬匹,所幸并未跑遠,項述則牽來自己的馬。站在棧道上沉吟不語看山景。
馮千鈞與兩人交換了消息,原來晉軍早知隆中山情況,畢竟不久前已有逃出山腹村落的百姓,想去襄陽城報官,奈何襄陽被圍,只得轉(zhuǎn)向麥城。麥城官府因傳聞秦軍將大舉攻城,本就一根弦繃得緊緊的,生怕又是敵軍聲東擊西之計,百姓又說得不清不楚,便將此事暫且壓下。
“確切地說,”馮千鈞說,“到昨晚為止,恰好四十九天?!?
項述背對二人,始終沒有插話。
“吃點東西么?”陳星主動朝項述招呼道。
項述只不理會,陳星思考良久,答道:“逢‘七’之?dāng)?shù),確實有緣由??赡悴辉摪阉麄儙н^去!”
馮千鈞答道:“我阻止過了,沒用?!?
直到馬匹載著那名晉兵死尸回到麥城時,百姓終于恐慌,縣丞見先前派去打探消息的官兵兩天未歸,如今見了尸體,知道不能再怠慢,趕緊又派了另一隊人,連夜進入隆中山。為首隊長從先前消息里早就得知陵墓方位,馮千鈞本想獨自過來協(xié)助陳星,力勸未果,只得跟在后頭。
結(jié)果就是這隊晉軍士兵全部殉職,除掉那黑衣神秘人后,項述一把火,將滿地尸體燒得干干凈凈。
現(xiàn)在陳星唯一擔(dān)心的,就是身著黑鎧的司馬瑋,在最后一刻化作黑火流星飛走一幕。內(nèi)情一定相當(dāng)復(fù)雜,神州大地不知何處,一定有人正密謀著某件事。而他們對此,則沒有半點頭緒。
將近百年前,大晉皇朝繼承者昏庸無能,八位諸侯王起兵爭奪帝位,令中原大地陷于戰(zhàn)火,內(nèi)戰(zhàn)中漢人彼此攻伐,嚴重內(nèi)耗,導(dǎo)致五關(guān)外守備空虛,饑荒連年。能作戰(zhàn)者不過寥寥數(shù)萬人,方有匈奴乘勢南下,關(guān)中淪陷,漢人衣冠南渡,成為如今漢、胡南北分治的格局。
史書記載,楚王司馬瑋到死時年僅二十一歲,身高雄偉,有過人姿顏,因“矯詔”即偽造圣旨起兵討伐朝廷奸臣而被處死,死后追贈驃騎將軍,葬于封地荊楚隆中山這一風(fēng)水寶地。
“項述,你是不是知道什么?”陳星現(xiàn)在覺得,這一系列匪夷所思的怪事尚屬其次,項述的身份與動機,才是最令他在意的。
項述一瞥陳星,注意力卻不在他身上,答道:“我只是欲取道前往長安,路過多管閑事而已?!?
陳星好奇問:“你去長安做什么?”
或許是昨夜三人同生共死一場,隔閡稍除;也或許是陳星的心燈證明了他確實是一名如假包換的驅(qū)魔師,項述的態(tài)度有了明顯的好轉(zhuǎn)。
項述正在翻來覆去地看手里那張面具,剛一轉(zhuǎn)向陳星,陳星便下意識地往馮千鈞身邊靠了靠。
“你別老欺負我!”陳星有點害怕項述,硬著頭皮說。
“喂!”馮千鈞也有點害怕項述,畢竟打不過他,也硬著頭皮說,“你別欺負陳星小兄弟,別人又沒招你沒惹你?!?
“沒招惹我?你們漢人不分青紅皂白,使詐將我從錦州騙到江東,關(guān)到現(xiàn)在?!表検鲚p描淡寫道,“若非襄陽城破,如今我已成了牢底腐尸一具,抱著讓我對你感激涕零的心思,還是省省罷?!?
陳星聽到這話時怒了,說:“我又不知道你遭遇了什么事!而且我不是把你救出來了么?我怎么就讓你對我感激涕零了?我問你,你是不是不信我先前說的?那你現(xiàn)在信了?”
“你是胡人?”馮千鈞一看項述那臉色,頓時將后半句“不像啊”硬生生給憋了回去。猜測項述不喜歡被人盤問自己的身份,忙道,“有話好好說!別動手!”趕緊又打了個圓場,說:“好了,既然都往長安走,就一同上路罷?!?
項述再不多,翻身上馬,一夾馬腹,業(yè)已走遠。陳星干糧吃到一半,忙說:“等等!你還沒告訴我你去長安做什……”只得將狗放在馬鞍袋旁,馮千鈞收拾了東西,策馬上路。
項述與他們保持著距離,縱馬在前,陳星與馮千鈞落后十余丈,策馬并行之時,兩人還在小聲討論。
“你的護法看上去不像壞人,”馮千鈞說,“相信我,他不會一語不合就拿劍捅你的?!?
“對,他只會拿錢砸我?!标愋钦f。
“那枚金錠,試的是我功力?!瘪T千鈞說,“那會兒他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我在你身后了,你就算不躲,也不至于真的砸中你?!?
“那真是多謝他手下留情了?!标愋遣灰詾槿?,心想這人就是個王八蛋,還搶我東西。
陳星眉頭深鎖,觀察前頭不遠處的項述,朝馮千鈞說:“他去長安做什么?”
“找族人?!瘪T千鈞說,“這不是顯而易見么?胡人都在北方,長安又是秦帝苻堅的地盤……”
陳星驀然又想起了朱序出示的名冊上那句“猜測是名武官”,興許是抓到項述時,收繳了什么貴重物品,據(jù)此得出的推斷?他是什么人呢?百長?校尉?二十歲能坐上的位置,想必不會太高,不可能是將軍。
馮千鈞:“不過,我看他沒有半點想當(dāng)你護法的意思?!?
陳星索然無味:“我早就感覺到了?!?
陳星想來想去,又想起化作黑火飛走的司馬瑋尸體,當(dāng)時飛往的方向是西北方。恰好是長安的方位,但更遠的西北,還有涼州等地。黑衣蒙面人背后一定還有龐大的勢力,此時不知正躲在哪個地方,做什么密謀……他們將一具近百年前的、已化為骸骨的尸體復(fù)活,要拿來做什么用?
心燈的力量隨著萬法歸寂,已消失了三百余年,此刻現(xiàn)世,是否也正因為這股藏在隱蔽處的力量在密謀?陳星一路上皺眉不語,再抬眼看前方的項述,項述對此的解釋只是路過多管閑事,但陳星總覺得他仿佛知道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