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星“嗯”了聲,不知為何,他總有點危機感,陰陽鑒還在馮千鎰的手里,他得盡快在不被王子夜察覺的前提下,回收不動如山與陰陽鑒,這一切才算真正地定下來。
“你不去陪項兄弟?”馮千鈞問。
“算了吧,”陳星心里想著項述,只想去找他,嘴上卻說,“他都忘光了。”
馮千鈞說:“他還記得你,哪怕忘了與你在一起過,他鐵定還記得那感覺,否則你看他的眼神?眼神騙不了人,與從前一般,他時時刻刻都注意著你?!?
陳星抓狂道:“那是因為剛認識!他還沒有相信咱們,在觀察我!”
“馮大哥,你別亂起哄,眼前統(tǒng)統(tǒng)要重來一次,萬一最后他不喜歡我的話……我可就……唉……”
馮千鈞最怕的也就是這個,一路上都與陳星保持著距離,免得項述以為他倆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關(guān)系,忙道:“行,從此以后我就假裝什么都不知道?!?
陳星想來想去,從窗戶里偷看,不見項述,不知道他睡了沒,輾轉(zhuǎn)反側(cè)了一會,最后還是起身,出去了。
月夜下,項述正在溪邊洗澡,他恢復(fù)得很快,寥寥數(shù)日已好了許多,溪水淌下他赤|裸的半身,現(xiàn)出瘦削而優(yōu)美分明的肌肉線條,一切恰到好處。
陳星在岸邊窸窣了幾聲,項述知道他來了,卻沒有轉(zhuǎn)身,也沒有說話。接著,陳星也脫得只剩下一條襯褲,從岸邊跳了下來,冷水濺了項述一頭。
“啊!好冷啊!”陳星剛下水,便忙不迭地往上跑。
項述卻突然抓住他,一腳把他絆倒了,陳星更是狂叫起來,項述這才讓他站直。
陳星瑟瑟發(fā)抖,項述轉(zhuǎn)過身去,沒事人一般擦拭手臂。
好像也沒那么冷了,陳星忽然發(fā)現(xiàn),又朝項述靠了靠,似乎在他身邊,水溫稍微會暖和點。
項述:“……”
“冷?!标愋侵倍哙?,這時間剛開春,快凍僵了。
不片刻,項述帶著陳星上岸,把布巾給他,陳星靠在他身上直哆嗦,項述只得讓他站好別動,為他擦了下身上的水,用自己的袍子疊在陳星的袍上,再一起裹在他身上。
“謝……謝謝。”陳星這才緩過來了。
項述眼里帶著嘲諷之意,明明怕冷還下來洗澡,于是轉(zhuǎn)身走向營地。
他的襯褲濕水后變得近乎透明,現(xiàn)出漂亮勻稱的長腿,隨著走動而隱約現(xiàn)出依稀輪廓。到得營地篝火前坐下,拿了毯子搭在腿間,手持匕首,朝篝火上的水罐里加了少許東西,陳星看不真切,但聞到了姜味,想必是御寒的。
水燒開后,項述又從馮千鈞所購的物資包里翻出糖塊加進去,倒在一個撿來的破碗里,遞給陳星。
“你喝點?”陳星問。
“我不畏寒?!表検龃鸬?,“你體質(zhì)太弱了。”
陳星裹著兩人的衣服,喝了點姜湯,身上帶著暖意,若有所思,又看了項述一眼,兩人目光飛快一觸,項述便轉(zhuǎn)眼過去,避開他的視線。
天際一輪明月,月光明亮無比,照著半身赤|裸的項述與坐在篝火前的陳星,四周一片寂靜。
“今夜月亮真美。”項述忽然說。
陳星萬萬沒想到,項述居然會主動說這種話,于是笑道:“二月十五了。”
項述仿佛沉浸在回憶里,片刻后又說道:“在襄陽的牢里,我只能看見一點光亮,看不見滿月,也看不見太陽,但有些夜晚,月光會很亮,我以為這一輩子,再也不可能看到像今天晚上的月亮了?!?
陳星想到項述不過是為了查清真相,卻被晉官兵冤枉,抓回了襄陽,不由得心生愧疚,說道:“對不起?!?
項述:“?”
項述眉頭皺了起來。
陳星主動道:“我的同族居然這么對待你,令我覺得很愧疚?!?
“我不是這個意思,”項述說,“算了。他們有沒有告訴你,我殺了多少人?”
項述有點意外,他的本意并不是想抒發(fā)對漢人的恨,陳星卻誤解了他的意思,但反正都說到這點了,項述便將疑惑問了出來。
“說你殺了兩千人?!标愋钦J真道,“但我知道他們一定冤枉了你?!?
項述:“為什么?”
陳星看著篝火,出神道:“你不會做這種事,從我第一眼看到你那天……我就覺得不會?!?
項述不再在這個問題上糾纏下去,陳星想起的,卻是真正的第一次,與項述相遇的那天,從他清澈的雙眼里能感覺到,他不是個壞人。但當時自己找到了護法,滿心歡喜,覺得這人眼睛很好看,哪怕是壞人,愿意戴罪立功就行,一時甚至無暇細想了。
“被關(guān)押的時候,”項述也出神地說,“我曾經(jīng)想過,會有誰找到我,來救我。我曾經(jīng)威風(fēng)自負,不可一世,最后卻陰差陽錯,落到在一個陰暗地牢里等死的地步。”
陳星忽然感覺到了什么,抬眼看項述,這是他從來沒有聽項述提起過的。
上次他對此絕口不提,可是對啊,細想起來,如果他是項述,一定也是這樣。
在被抓進牢獄的那天,必然覺得能靠自己的實力脫困,奈何在饑餓、鐐銬之下,只能屈服于現(xiàn)實,虎落平陽被犬欺,眼看希望一點點地消失,最后不得不接受自己也許真的會死在襄陽地牢的現(xiàn)實,那是如何一種絕望?
項述皺眉道:“我爹娘已經(jīng)走了,你既然從朱序處調(diào)查過,應(yīng)當知道我是鐵勒人,我曾以為,我的族人們會來救我,我的安答會來……”
陳星馬上打斷,不想讓項述胡思亂想:“人之常情而已,他們根本不知道你去了哪里,怎么找?不要這么想。”
項述:“順著我離開的蹤跡,有心要找,總能找到,你不就找到我了?”
“別想了!”陳星認真道,語氣嚴厲了一點。
項述于是點了點頭,答道:“人之常情,我懂,你很豁達,最后來到我身邊的人,理應(yīng)是你?!?
項述看著陳星,兩人隨之沉默了好一會兒。陳星逐漸明白到,那一刻對項述而,真的非常非常重要,曾經(jīng)的他常常不敢相信,項述也喜歡他,喜歡他什么?陳星總覺得自己并不討項述的喜歡。
但現(xiàn)在他終于感覺到了,項述一直以來確實很在乎他。而他們之間的那復(fù)雜的情感,早在相遇的一刻便已注定了。
“說也奇怪,”項述側(cè)頭,避開陳星的視線,“我始終沒有失去希望,總覺得有誰會來救我……說不清楚那感覺,像是在不停地做夢,重復(fù)地夢見某一刻,那個人來到我面前,與你一樣,身上有道光……我甚至朝我自己說,一定要堅持,堅持到……”
項述又自自語道:“你來到地牢里的時候,看到你,我就像覺得……就像……”
陳星心臟狂跳,項述轉(zhuǎn)頭,又看了他一眼,兩人一對視,項述馬上再度不自然地挪開視線。
“就像什么?”
長久的沉默后,陳星終于忍不住問道。
“沒什么?!表検銎鹕淼溃瑴蕚浠厝ニX。
項述正要離開前,陳星又輕輕道:“項述?!?
項述停步,沒有轉(zhuǎn)身。
陳星說:“我有一件事想請求你,不,我想聽聽你的意見……是這樣的,我……我需要有人保護我一段時間……說起來有點復(fù)雜,我是大驅(qū)魔師,但歷來驅(qū)魔師都需要有一位……呃,一位護法武神?!?
項述:“?”
陳星解釋道:“其實也不用做什么,只是暫時陪在我身邊,你看,我也確實沒法照顧好自己?!?
項述側(cè)頭,一瞥陳星,皺眉,示意他看遠處的房屋,意思是“馮千鈞?”。
陳星馬上道:“不不!不是的,他很快就得離開了。他有許多自己的事情要做,只是剛好碰上,就順便幫個忙。你看他這一路上,也沒怎么搭理我。我們其實只是普通朋友……不對,我到底在說什么?你別誤會,我只是想問你……愿不愿意……”
經(jīng)過項述的觀察,陳星與馮千鈞總是呈現(xiàn)出一種十分奇怪的關(guān)系,說不熟罷,兩人見面的時候又抱頭痛哭。說很熟罷,路上馮千鈞大部分時候都不怎么關(guān)心陳星,這種不關(guān)心反而有點刻意了,像是要強行把陳星扔給自己,生怕?lián)耸裁簇?zé)任。
項述打斷陳星,說:“你太容易相信人了。”
陳星“呃”了聲,確實是這樣,他從小就很容易相信別人,這不是一個好習(xí)慣,但這卻是歲星為他養(yǎng)成的習(xí)慣,原因無他?隨便相信人,會有什么結(jié)果?當然是被坑死了。
可有歲星在,根本就沒人能害得了他,或者說陳星根本就從未擔(dān)心過,自己會碰到壞人且被坑。
“你不一樣?!钡愋钦J真說,“當然這個,我也不想強求,你一定也有自己的許多事要做吧,但如果你愿意的話,請你也考慮一下……”
“知道了。”項述隨口道,繼而回了房。
陳星聽到這話時呆了好一會兒,“知道了”是什么意思?以前與項述相處的時候,“知道了”是不是就代表“好的”?好像是這樣!是嗎?是的!應(yīng)該沒跑了!成功了!忽悠到了!但是不能掉以輕心!還要繼續(xù)穩(wěn)固、繼續(xù)維持!
太好了!陳星一拍大腿,跳了起來,按捺住激動與吶喊,原地轉(zhuǎn)了幾個圈,剛轉(zhuǎn)過身,又看到項述表情奇怪地站在不遠處。
陳星:“………………”
項述:“衣服還我?!?
陳星:“再……給我穿一會兒,還有點冷……我想活動活動再回去睡,好歹暖和點。”
項述回房后,陳星跑回房間去,抱著項述的衣服,心里狂笑,啊哈哈哈,這算是成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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