苻堅顯然有點好奇,打量陳星幾眼,又道:“你們是怎么結(jié)識的?小朋友哪里人士?”
陳星心想我的身世要說出來,那可當(dāng)真是嚇?biāo)滥銈兞恕?
“我爹叫陳喆,”陳星笑道,“以前住晉陽,爹娘在晉陽大戰(zhàn)的時候,都過世啦。”
苻堅瞬間就驚了,喃喃道:“你是陳喆的后人?”
項述:“?”
苻堅皺眉道:“你還有親人在世不?”
“有啊?!标愋强戳搜垌検?,笑了起來。
項述則滿臉的莫名其妙,朝陳星問:“你爹是誰?”
陳星笑道:“一位普通的讀書人?!?
苻堅朝項述道:“朕的文武百官,有一半是陳先生當(dāng)年的學(xué)生,他還有另一半學(xué)生,在建康。”
項述:“……”
陳星想了想,決定先不告訴苻堅,王猛是他的師兄,免得王子夜對他的師門有所了解。緊接著苻堅又問:“你這些年中,去了何處?當(dāng)年晉陽城破,陳先生一家殉城,乃是朕平生一樁最大的憾事?!?
“哦,是嗎?”陳星對當(dāng)年之事也不甚了解,說,“城破之時,我爹的一位朋友將我?guī)С鰜砹耍髞碇徽f全家死于戰(zhàn)亂。”
苻堅嘆道:“太可惜了,當(dāng)真太可惜了。”
“不可惜,”陳星笑道,“讀書人為國而亡,乃是求仁得仁,怎么能說可惜?”
當(dāng)年漢人冉閔在北方建立大魏,陳喆為冉閔培養(yǎng)學(xué)生,出來做官的,都是一等一的讀書人。想活命,只要給苻堅做官自然全家得以保全,更有高官厚祿。但隨著冉閔滅亡,陳喆一家將愛子交付于百里倫后,竟是以死報國,當(dāng)真讓苻堅這些年來,充滿了極度的挫敗感。
項述望向陳星的眼神變得十分復(fù)雜。
苻堅于是點點頭,陳星盤桓心頭的那個問題已經(jīng)憋了足足三年了,終于忍不住問:“我聽說,我爹當(dāng)年的學(xué)生宇文辛,也在朝中為官?”
苻堅想了想,說:“宇文辛……是的。當(dāng)初朕即是派他去朝你父親勸……勸歸,本以為宇文辛與你爹有師徒之誼,能讓陳先生看開點……早知道就讓景略……”
項述從這簡略的對話中察覺到了什么,看了陳星一眼。
陳星只是傷感地笑了笑,大概推斷出了經(jīng)過,說宇文辛殺害了爹娘,倒也不全是,興許當(dāng)年馮千鎰所,也是有激他的原因在,想必也是一半一半罷。
三人沉默片刻,苻堅說:“小陳先生,你一定要來朕這兒為官。”
陳星驀然大笑,只覺得苻堅十分有趣。項述欲又止,最后不想說話,只喝了口酒。
苻堅一怔,項述見有些話陳星不方便說,終于冷冷道:“堅頭,他爹寧死不降,以死報國。他又怎么可能來做你的官?”
苻堅眼里有了怒意,陳星便笑著解釋道:“大單于重了,只因家破人亡后,師父便時時訓(xùn)|誡我,不讓我學(xué)治世之道,只讓我當(dāng)個大夫。半點圣賢書也沒讀,只會給您添亂,所以,恕我有心無力了?!?
苻堅依舊不死心,笑道:“哪怕領(lǐng)個虛職,也是好的?!碑?dāng)年陳喆之死,給朝野帶來了太大的震動,不少讀書人俱對“死節(jié)”心中有愧,若陳喆之子前來,想必在某個程度上,能讓這根刺消弭不少。
“你到底聽不聽得懂人話?!”項述也怒了。
陳星忙示意項述不要生氣,拉了下他的手,朝苻堅說:“我爹有他的堅持,朝中各位大人,想必也有自己的抱負(fù)。有人心懷故國,有人也愿意以陛下為英主,愿令神州大地繁榮興盛,止息干戈。選擇不同而已,陛下何必對當(dāng)年之事耿耿于懷?”
苻堅聽了這話,臉色才稍微好看了些,意識到身為一國之君,方才確實是冒失了,在陳星已婉拒后仍死纏爛打,實在有違君王風(fēng)度,也正因此才挨了項述的罵。只得道:“朕敬小陳先生一杯?!?
“你居然沒告訴過我。”項述皺眉道。
“你不也沒告訴我,你是大單于么?”陳星樂道,“咱倆扯平了,也敬大單于一杯?!?
項述:“……”
“接下來,有什么打算?”苻堅朝項述說,“既然來了,就住下罷?!?
項述想了想,看了陳星一眼,說:“我們還未商量清楚?!?
苻堅聽到這個“我們”,也不多說,于是點了點頭。項述喝完酒,說道:“堅頭忙你的罷,先告辭了?!?
陽春三月,春夜微風(fēng)吹過未央宮,陳星飲過酒,帶著少許醉意,跟著項述去皇宮中的浴池,肩背被熱水泡得發(fā)紅,陳星瞥向身邊的項述。
“大單于?!眱?nèi)侍跪在池邊。
陳星說:“不用管我們了。”
“退下罷。”項述漠然地說。
內(nèi)侍這才退了出去。
“四海草原俱是大單于之地,普天萬民俱為大單于子民?!标愋亲宰哉Z道,“塞外的主人,第一勇士述律空?!?
項述欲又止。
“當(dāng)大單于,看上去風(fēng)光,其實很辛苦罷,”陳星想到從前的項述,不禁感嘆道,“要照顧那么多的族人,而且也沒的選擇?!?
項述一怔,繼而打量陳星,陳星被他看得有點不好意思,項述卻臉上現(xiàn)出紅暈,不自然地轉(zhuǎn)過頭去,片刻后,又奇怪地看他,于是陳星讓項述轉(zhuǎn)身,拿著布巾,給他搓洗肩膀。
“你總知道我在想什么?!表検稣f,“我自己來罷,你是大儒之后,又是驅(qū)魔師,不是小廝,半個朝廷的漢人都是你爹的學(xué)生,孤王不敢讓你伺候?!?
“這又有什么的?”陳星笑道,“剛認(rèn)識那會兒我又不知道你是誰,你也不知道我是誰,有區(qū)別么?”
陳星想到從前自己昏迷之時,項述每天肯定是抱著他喂食,為他擦身,讓他翻身,給他洗臉,不由得心中生出溫柔之意。
項述沉默,而后說:“回去看過你的家嗎?”
“沒有?!标愋谴鸬?,“師父去世之后,我就下山來找你……查這件事了?!?
項述聽到這話時,有點疑惑,卻沒有問出口。
陳星又說:“沒關(guān)系,以后的日子,還長著呢。”
來日方長,我們可以在一起過很久的,只是你是怎么想的,我就不知道了……陳星心想,忽然又看開了一點,他會不會像從前一般喜歡自己,也不重要了。只要項述過得開開心心的,會不會給他回應(yīng),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呢?
這夜,苻堅讓兩人住了另一間寢殿,與上次來的完全不一樣。
殿里只有一張很大的榻。
陳星:“……”
項述也沒說什么,寬衣解帶,坐在床邊,看了眼陳星,再看榻,揚眉。陳星馬上知道他的意思是:要求換個房間?你能睡著?
陳星于是點點頭,兩人交流起來無比默契,似乎連話都不必說,就知道了對方的意思。就連項述也覺得意外。
“我睡里頭?!标愋桥赖介絻?nèi)靠墻那邊去,說,“皇宮就是好啊,真舒服,比路上睡得好多了?!?
這是陳星睡過的最舒服的床了。項述也不說話,徑自躺下,只有一張錦被,蓋著兩人,項述朝自己那邊扯了扯,陳星卻道:“你干嗎?”
“蓋不到?!表検霭櫭颊f。
陳星只得朝他那邊讓了讓,奈何被子就這么大,兩人只得同時往中間稍稍靠了點,陳星的心臟怦怦地跳,這不是他第一次與項述一起睡了。那天在船上時,赤|裸相擁而眠的事情都做過,只是那回實在太困了。
兩人都不吭聲,陳星閉著雙眼,背對項述,一時睡不著。
項述躺著躺著,呼吸突然變得急促起來,繼而一動,醒了。
陳星原本背對著他,聽到項述的呼吸變得粗重,回頭看了他一眼。
“太熱了嗎?”陳星說。
“不?!表検鲛D(zhuǎn)頭,奇怪地打量了陳星一眼,說,“剛才不知道為什么,半睡半醒間做了個夢,又像沒睡著……”
陳星:“哦,夢見什么了?”
項述忽然滿臉通紅,擺擺手,翻身背對陳星,說:“睡罷?!?
陳星:“???”
過了很久,項述又忍不住坐起身,呼吸灼熱,看看陳星,繼而翻身下床。
“啊?”陳星睡眼惺忪,跟著爬起身,“怎么了?”
“睡不著,”項述說,“起來坐會兒?!?
陳星困得要死,不想管他了。項述身著黑色的襯褲,低頭看見榻下一雙薄薄的牛皮屐,忽地又感覺許多事怎么總是仿佛發(fā)生過,卻不知在何處,就總想不起來。
項述出外,沐浴在月光下,到得寢殿外坐下,腦海中亂七八糟的,有些事近在咫尺,陳星赤|裸的肌膚、在船上將他擁入懷中時感覺到的體溫、風(fēng)浪之中大船輕輕搖晃,將他們推向彼此的剎那,無數(shù)感受真實地映刻在腦海中——可這些事,究竟都是什么時候發(fā)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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