巾帕一下一下地滑過發(fā)絲,麻麻的。
怕么?我當(dāng)然不怕。
我十五歲就已經(jīng)嫁作人婦,可許多年過去,對于床笫之事卻是個十足的白丁。
這不能怪我,韓廣不通人事,夜里最多也就是抱著我睡覺,以至于許多年來,我沒有生育。韓家舅姑的臉上不好看,他們覺得是我不行,而我卻無法開口辯解。
最后韓恬毫不猶豫地把我送走,無子也是因由之一。這也警醒了我,讓我明白要在魏氏立足,自己該抓住什么。
銅鏡中的人像蒙了一層金蜜色的薄紗,她的頭微微偏著,露出鵝蛋般的臉。她的皮膚白皙,唇色紅潤,與頰邊散落下的黑發(fā)一道氤氳著柔和的色澤。我用巾帕慢慢揉拭著濕發(fā),鏡中的人看著我。片刻,她眨眨眼,嘴唇微微抿起,烏黑的雙眸變得無辜,其中似乎有些盈盈的光澤。
這表情是我的招牌。
我從小不安分,沒有少闖禍,也沒有少受訓(xùn)斥。久而久之,我就學(xué)會了在惹了別人生氣之后,可憐兮兮地睜著眼睛并小聲哀求,是我不好,勿惱了好么?這樣做也的確很有用,無論父親母親還是別人,十有八九會怒氣全消或者不忍心再責(zé)怪我。
裴潛曾經(jīng)哭笑不得,說我這樣才是最無恥。
我不否認(rèn),那時候,我最喜歡看的就是裴潛又好氣又好笑的樣子。因為斯文俊雅的裴潛是別人的,而齜牙瞪眼的裴潛才是我的……
我閉閉眼睛,片刻,再睜開。鏡中的人看著我,從前的蛾眉已經(jīng)修作柳眉,眼睛里似乎也多了些說不清道不明的神態(tài)。
我盯著她,輕輕嘆了口氣。
“嘆氣作甚?”一個聲音驀地在身后響起。
我嚇了一跳,轉(zhuǎn)過頭。
魏郯不知道什么時候進(jìn)來了,身上穿著單衣,沐浴的熱氣在脖子和臉上殘留著紅暈。
“驚到了?”看到我的反應(yīng),他似乎很得意,揚揚眉,從嗌夏霉豢榻砼斂潦明薇摺
“無事。”我看他一眼,忙轉(zhuǎn)回頭來。片刻,又覺得這樣不太自然,開口道,“夫君沐浴過了?”
“嗯?!蔽痕盎卮?。
身后一陣的聲音,我從鏡中窺去,他坐到榻上。天氣熱,兩只f腳挽了起來,露出筆直結(jié)實的小腿。
我想了想,把頭發(fā)簡單地綰起,離開鏡前。
“夫君帶四叔去了營中?”我從瓷壺中盛來一杯水,遞到魏郯面前。
“嗯,他愛看機(jī)械?!蔽痕敖舆^杯子,片刻,道,“他說你去過看他的工棚,還送了他新衣?”
我頷首,問,“四叔喜歡么?”
“他都穿在身上了。”魏郯笑笑,神色中有些慨嘆,“說來慚愧,他與我一母所出,我這做兄長的本該多照顧??晌页D暝谕?,疏忽了他。”
我莞爾:“我在宅中,自會多加關(guān)照?!?
魏郯看著我,黑眸中似閃過些什么。他低頭喝一口水,眉頭忽而動了動:“水中放了何物?”
“桃花。”我說,“兩月前我到西山白鶴觀進(jìn)奉,見有落花,便收了來?!闭f著,我提起瓷壺,再往魏郯杯中添些,無意中,瞥到他的小腿上有一塊淤紫。
“夫君磕傷了?”我問。
“嗯?”魏郯順著我的目光瞥瞥腿上,道,“上馬時不仔細(xì),無事?!?
我點頭,想了想,起身走出房門。
阿元正在廊下,我問她:“有擦瘀傷的藥酒么?”
“藥酒?”阿元一愣,忙問,“有,夫人要來做什么?”
“休問,去取些來?!蔽艺f。
阿元點點頭,轉(zhuǎn)身走開。沒多久,她拿著一只小瓶子回來,遞給我,“掌事給的,說是府中最好的藥酒?!?
我接過,走回室中。
“藥酒?”魏郯看到我手中的瓶子,皺皺眉。
“夫君有傷,要散瘀才是?!蔽艺f著,在榻旁坐下。
魏郯看著我,少頃,道:“有勞夫人?!闭f罷,將腿伸出來。
我也不多語,將壺里的藥酒倒入一只盞中,用手蘸了捂熱。藥香散開,濃郁而沉厚,是難得之物。
我將敷到他的瘀傷處,過了會,慢慢揉起。這傷并不嚴(yán)重,其實不搓藥酒,過兩天也能好。不過這是個展現(xiàn)妻子溫柔的好時機(jī),我不想錯過。
室中很安靜,只有我手掌的摩挲聲,細(xì)細(xì)碎碎。說實話,男人的腿真不好看。上面的毛比女人的多,又黑又硬。肌肉也粗壯,倒是顯得腿型很緊湊……嗯,看起來也很有力,魏郯畢竟是征戰(zhàn)之人么。
我知道魏郯一直在看我,他的目光總讓人無法忽視;我也知道自己此時的模樣。我的皮膚白而細(xì)膩,唇色紅潤,頭發(fā)墮墮地綰在腦后。我身上的單衣輕軟,領(lǐng)口有些松,脖頸下的肌膚若隱若現(xiàn)。
乳母在我十二歲之后,就常常與我說些閨中之事。她曾經(jīng)告訴過我,女子沐浴后衣衫不整發(fā)髻半垂,放之平時乃是不雅,可若在閨闈之中,男子卻最是著迷……
“夫人甚熟稔?!蔽痕昂龆?,聲音低低。
我微笑:“先父從前好角力,每回與友人切磋,總帶些瘀傷回來。母親給父親搓藥酒時,我時常在旁,故而學(xué)得些門道?!?
魏郯沒有說話,我繼續(xù)揉搓。可沒多久,下巴忽而被一只手抬起。
萬籟在這一瞬間寂靜。
我望著魏郯的雙眸,沒有戎裝時的銳利,卻依舊濃黑如墨。他的兩根手指托著我的下巴,力道很輕,我能感到指頭上傳來的溫?zé)帷?
“你母親教的可不少。”他緩緩道。
我望著他,想說些什么,卻發(fā)現(xiàn)自己一時間答不上話,只彎彎嘴角。感受到那漸漸逼來的男性氣息,心跳忽而開始陣陣撞起。
可下一瞬,他的手指放開了我的下巴。
“不必揉了,時辰不早,夫人歇息吧?!蔽痕皩⑽业氖謴男⊥壬吓查_,站起身來,走下榻去。
我懵然,愣愣地望著他走到嗲埃由廈嬡∠巒庖攏地穿起。
“夫君要出去?”我問。
“嗯?!蔽痕跋岛醚鼛?,將佩劍掛在帶鉤上,“今夜我去營中,不回來?!闭f罷,邁步走出門去。
身影消失在門外,唯有夜風(fēng)徐徐,拂得燈影搖曳。
“夫人,大公子他……”阿元走進(jìn)來,滿臉驚訝。
我仍坐在榻旁,望著空空的門檻不語。
今夜,我預(yù)感自己會睡得不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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