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夫人勃然變色:“安得出此昏聵之!”說罷,令侍婢將許姬按住,掰開許姬的手,強將嬰兒抱走。
“治兒!”許姬嘶聲喊叫,哭得教人揪心。
我看得有些不忍,躊躇片刻,也朝外面走去。
才出門口,忽然瞥見魏昭。他立在庭中,雙眼望著這邊,燈籠的光照太弱,看不清神色。
我略一思索,上前道:“二叔。”
“長嫂?!蔽赫研卸Y,片刻,道,“許姬如何?”
話音才落,許姬的哭聲再度傳出,我看到魏昭的臉上僵了一下。
“許姬不過微恙,稍加將養(yǎng)便無礙。我且在此照看,二叔回去吧?!蔽覄竦?。
魏昭的唇角微微繃著,少頃,向我一揖,低聲道:“多謝長嫂。”說罷,轉(zhuǎn)身離去。
我看著他走出庭院,正要回產(chǎn)房,轉(zhuǎn)眼看到廡廊的轉(zhuǎn)角處立著一人。任姬一身素色衣裳,在柱子下半露半掩,雖然光照不強,那幽幽的眼神和婀娜的體態(tài)卻能教人一眼認(rèn)出。
她怎在此?我訝然,正待再細(xì)看,她卻身影一閃,不見了蹤影。
回到產(chǎn)房里,許姬躺在榻上,已經(jīng)不再哭喊。她望著帳頂,雙目空空地睜著。
“少夫人?!敝挥袃擅替玖粼谶@里,看見我來,連忙行禮。
我上前摸摸許姬的額頭,有些燙手,但并不嚴(yán)重。
“許姬發(fā)汗了,去盛些熱水來擦擦。”我對侍婢說。
侍婢們應(yīng)一聲,走出門去。
我才要起身,手突然被握住。轉(zhuǎn)頭,許姬看著我,紅紅的眼眶愈加顯得面容憔悴。
“他曾說要娶我,照顧我一世……”她喃喃道,聲音又輕又啞,“我不顧夫人羞辱,不顧父母責(zé)罵,可他什么都沒給我,連我的兒子也不肯給我……”
我愣了一下,她說的“他”當(dāng)然是指魏昭,“夫人”卻不知是指郭夫人還是吳夫人。
“姬累了,且安心歇息。病愈之后,姑氏會將小公子松回來的?!蔽野参康?。
許姬看著我,好一會,唇邊掛起一抹單薄的苦笑,松開手,閉起眼睛。
室內(nèi)變得安靜,我看看悄無聲息的,心里有些后悔自己為何要跟來。郭夫人一心想著孫子不惜翻臉,魏昭不敢進(jìn)產(chǎn)房,我這個兒婦卻要來幫忙收拾殘局。
正郁悶,阿元來了。
“夫人,大公子要你回去?!彼虺蜷缴系脑S姬,小聲道。
我頷首,此處也的確不需要我做什么,吩咐兩名侍婢好生照看,起身出去。
“怎去那么久?”回到屋里,就看到魏郯皺著眉頭的臉,還有案上的飯食。
我這才想起自己剛才的飯才吃了一半,聞到味道,肚子一下就覺得空了。
我望著魏郯,無辜地睜著雙目,小聲道,“許姬病了,姑氏忙不過來,妾總該幫助?!苯鼇?,我發(fā)現(xiàn)這招對魏郯亦是適用。有事開口的時候,斗嘴斗不過他的時候,我這么干,往往有不錯的效果。
魏郯看著我,果然,臉上繃起的線條緩和下來。他嘴上卻不松,捏捏我的鼻子,眉頭一揚:“我發(fā)現(xiàn)夫人近來愈發(fā)會頂嘴了?!?
我微笑,決定跳過話題:“妾腹餓了?!?
魏昭迎親很是盛大。他身著禮衣,頭戴金冠,乘車從魏府到宮城迎接公主。我與族中妯娌留在府中,據(jù)出門看熱鬧的阿元說,樂聲奏了一路,路上擠滿了看熱鬧的人,擁擠得好像全雍都的人都出來了一樣。
我聽著她形容,卻想起從前。乳母曾驕傲地說,我家女君出嫁時,必定只有公主下降可比。這話在后來,卻顯得辛酸無比。我嫁給韓廣的時候,長安圍觀的人也不少,但人人都知道我是被攆出皇宮的;而我嫁給魏郯的時候,別說夾道迎親,我連見舅姑這一條都是回到雍都才補上。
魏郯和魏昭,一個長子一個次子,娶婦的排場一個地一個天。
思索間,門外樂聲愈加嘹亮,只聽家人道:“來了!”
我張望去,只見魏昭衣著華貴,從螺鈿鑲嵌的馬車上將新婦扶下。
“夫人……”阿元突然扯了扯我的衣角,我回頭,她示意我看后方。我張望去,不禁訝然。
人群后面,許姬頭梳垂髻,面上粉妝雅致,身著來雍都那日的織錦深衣,嫻雅之態(tài)毫無二致。
她靜靜立在廊下,如同一尊精致的雕像,望著魏昭與新婦緩緩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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