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諾!”程茂又是一抱拳,轉身時,我看到他的眼神掃過這邊。
鼓角渾厚地奏起,我跟在魏昭身后,登上了點將臺。
細柳營仿自長安,校場亦做得大氣磅礴。方圓足有二里,點將臺以土石筑成,高有十丈。
魏昭一手扶在腰間的劍柄上,向軍司馬一頷首。軍司馬答應,卻將一把長弓和一支箭奉上,旁人則將一只火盆抬前。
“何意?”魏昭皺眉。
“稟大將軍!”軍司馬道,“細柳營之制,主帥火箭射侯,以為閱兵號令,”
我心中訕然。
火箭射侯有一個典故,是前朝名將耿龍的神武營所創(chuàng),可彰顯主帥威猛,亦可鼓動士氣。不用問,這樣刁難人又透著滿不在乎的規(guī)矩,定是魏郯留下的。
可魏昭不是魏郯。我瞥一眼臺下畫作虎形的布侯,魏郯一箭能百步穿繩,魏昭恐怕十步外都穿不了。
果然,魏昭的臉色有些不好看。
“今日閱兵,已旗鼓為號?!彼f。
軍司馬有些詫異,卻很快一禮:“得令!”他上前,從腰間取出令旗,一招一式地揮舞。
只聽鼓聲隆隆而起,校場上,陣列整齊的軍士忽而朝兩邊撤開,如棋局變幻,規(guī)整而不亂。
待得眾人站定,軍司馬將手中的旗幟又換個招式揮舞,只見陣列再變,場上塵霧揚起,軍士們跑動的步伐聲幾乎一致,隆隆如擂鼓,無數(shù)戈矛反著太陽的輝光。閃閃耀眼。
“殺!”程茂騎在馬上,拔劍舉起。
“殺!殺!殺!”萬眾同聲回應,吼出來的聲音可排山倒海。
我看一眼四周,跟著魏昭來的,有好些朝中的大臣,似乎都被這般陣勢唬了一下,神色緊張。
這些朝臣,好些是從長安追隨天子而來。兵荒馬亂,他們大多經(jīng)歷過,朝廷脆弱不堪的時候,一小股千人的持械流氓都能讓奔逃中的公卿們心驚膽戰(zhàn)。也正是因此,他們對行伍出身的人懷著天然的恐懼,魏?嗟畝?永錈媯?赫馴任痕案?盟?喬捉??嗍譴死懟?br>“哦……”阿謐一點也沒被這些聲音嚇到,相反,她似乎很興奮。小手在我的衣服上一扯一扯,兩只眼睛好奇地望著前方,嘴角掛著一滴搖搖欲墜的口水。
“噓……”我在她耳旁輕聲道。
軍士的陣列、操演足足持續(xù)了半個時辰。鳴金收兵的時候,只見校場上如同萬馬奔過,未幾,軍士的隊列已經(jīng)回到了最初的樣子。
程茂再度上前請令,魏昭說了些鼓舞之,詞句工整,一板一眼。
我聽著他悠悠地語,望向臺下一動不動、被塵土和汗水映得形容粗獷的將官和士卒,只覺眼前一切有些說不上來的怪異。
走下點將臺之后,我看到程茂立在兩步外,汗水從他的頭盔里滴下,落在鐵甲上。他的身后立著一排將官,皆是同樣淋漓,卻如石雕般一動不動。
“夫人?!背堂锨?,向我一禮。
“夫人!”后面的將官亦整齊劃一。
“諸位將軍辛苦?!蔽蚁蛩麄兩钌钸€禮。
寥寥數(shù)語,并無多話,一些感懷卻似心照不宣。這是魏郯帶出來的人。我心底長嘆,卻并不只有悲傷。
魏昭的臉色一直很平靜,但面對這些人時,我能感到那神色里的不自在。
軍士們列隊在道旁肅立,登車離去時,我忍不住再回望,高臺、營房、軍士、轅門,這個魏郯為之傾注心血的地方,也許有著雍都里對他懷念最深的人。
路上,阿謐困了,哺乳之后就想睡。
“夫人,這是……”阿元從馬車角落里拿出薄褥給阿謐墊著的時候,從里面掉出一個紙團。
我一愣,接過來打開。
只見這是一張剛扯下來的紙片,上面只有幾個筆跡粗硬的字,卻教我心神俱震:大公子未死。
回到宅中的時候,我覺得我身上的每一處都被激動的血氣沖得微微顫抖。我努力地克制,不讓自己有任何異狀。
狂喜、驚疑,還有不安,每一種都那樣強烈,剛看到那紙片的時候,我和阿元互相瞪著,幾乎有整整一刻說不出話來。
魏郯還活著。
他,還活著……
一個聲音在我的心里反反覆覆地念叨,我將那紙片看了不下百遍,可是那幾個字卻只多不少。他沒死,他在何處?為何不回來?呂征又是怎么回事?天子、魏昭、郭夫人知道么?這紙片又是誰放在車內的……每一個念頭都帶著以后,而后面牽扯著的,如同埋在沉沉的迷霧之中,教人窺探不得。
返回的路上變得心事重重,而回府之后,當滿府的縞素和孝服觸入目中,我的思緒瞬間清醒。
魏昭入城之后便告辭去了別處,我走入府中,哭喪的家人在堂上賣力地痛哭著,吊唁的人絡繹不絕,見我來,同我行禮,辭哀切。
雖然字條上的話并未證實,但我卻有一股強烈的感覺,覺得那說的是真的。于是,這府中的一切在我眼中便成了一場戲,誰是倡優(yōu),誰是看客,誰是收了錢在幕后冷眼旁觀的人,一下變得清晰起來。
“阿?Α??閉饈保?桓鏨?舸?矗?銥慈ィ?詞薔四浮?br>她眼圈發(fā)紅,拭拭眼淚,拉著我的手:“我可憐的甥女,如何這般多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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