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汾從小酒樓中出來,又要往天寧寺禮佛,為丈夫和孩子祈求平安,不想還沒到便遇到了一場急雨。
春雨冬雪,對農(nóng)業(yè)社會來說都是好事,仲春的這場雨淅淅瀝瀝,下得甚密,郭汾出門時沒帶雨具,望見一座小廟便躲了進去,一看,卻是一座觀音堂。
郭魯哥家的說道:“天雨留客,想必這座廟與夫人有緣。
不如便進去上香吧?!?
佛家講究的是一個緣字,郭汾稱是,便入得內(nèi)來,卻見這觀音廟雖然不大,收拾得卻也雅致,正殿一對楹聯(lián),寫的是:“圣名自在,大慈大悲度世;經(jīng)誦普門,救苦救難尋聲?!?
郭汾一直以來表現(xiàn)得武勇,其實郭家文武兼資看郭洛便知道了,所以她在書法上也有一定修養(yǎng),入涼以后打架的機會少了,接觸文事的機會卻就多了。
安隴地區(qū)雖然僻處西北,但自漢及唐卻屢出書法名家,各處珍藏之墨寶甚多,郭汾本來就有底子,見得多了,眼界自然也就更上一層樓。
這時看了這副楹聯(lián)字體不俗,又是新雕成的,顯然是近人筆墨,心道:“河西人文薈萃,假以時日必可大放異彩!這人不知是誰?!?
一看署名,卻是范質,不由得莞爾,心想:“原來是他。
怪不得這筆字看著熟?!?
范質是中原名士,又是后唐常駐涼州的使者,郭汾曾隔簾接待過他兩次,且聽人說過涼州很盛行他的文章、題字,只是不料這座小廟也求到了。
這時早有本廟僧人見郭汾舉止不俗,出來接待,郭汾指著楹聯(lián)道:“你們在正殿上掛著這樣的對子,倒也新奇?!?
過年的時候在門上懸掛沒有字的桃符是早就有了,但在大門懸掛題字題詩的楹聯(lián)在這個時代卻還是新生事物。
來接待的和尚道:“這是元帥創(chuàng)啊,當日天策府落成,他就讓張毅大人題字為聯(lián),大家看著覺得甚妙,因此紛紛模仿,現(xiàn)在涼州許多門楣都如此了。”
郭汾一怔,記起仿佛是如此,只是當初沒留意,又道:“這位范先生的字如今在安隴正當時,聽說行情上比張毅還貴,花了不少錢吧。”
那和尚見郭汾竟然認得范質的字,聽這談吐更是不敢怠慢,便料定她是某家貴婦,雖然郭汾身上并未穿金戴銀,然而安隴地區(qū)民風質樸,許多大人物的夫人穿扮得樸素也很正常,忙道:“范先生曾在小廟下榻,一時興起便為小廟題了這副對子,這手字倒不曾花錢?!?
郭汾便入殿禮拜觀音,添了香油,然后便隨寺僧到東廊下喝茶,這時郭俱蘭帶了兩個人趕進來問安,并帶了雨具來,郭汾道:“我今天不去天寧寺了,就在這里避雨,雨停之后便回去。
你們先回吧。”
郭俱蘭答應了,卻只是撤出寺外,仍然在不遠處守候。
這東廊用一面立刀薄壁分成兩處,郭汾坐在北段品茶,屋檐垂雨如簾,流入天井,倒也是一番寧靜景象,到此心境漸安,竟然忘記了塵俗,對郭魯哥家的道:“這才是讓人清心處。
天寧寺雖然是大寺院,卻不如這里清靜?!?
卻便聽有人踏雨水進來,郭汾心想:“這時候還有香客?”雨簾中望去來者卻依稀認得,一個沙彌迎上前去喚道:“范先生來了啊,我這就去請魏先生?!?
郭汾馬上就想了起來:“這是范質。
看這沙彌的樣子,范質倒像經(jīng)常來。”
那邊范質也朝這邊望了一眼,他與郭汾其實會晤過,不過外交禮數(shù)是張毅所修訂,郭汾見自家臣子時講究不多,張毅卻堅持會見外臣時不能失禮,一定要加一道珠簾隔開,因此當初見面,郭汾坐的地方離珠簾近,往外望過去能看清楚范質,范質離珠簾遠,卻就只是隱約見到了郭汾的身形,加上這時又有雨水隔著,又沒想到郭汾會出現(xiàn)在這里,便沒認出來,道:“這時候還有香客啊。”
朝這邊一禮。
郭汾起身答了禮,旁邊的沙彌說:“這位張夫人是進來避雨的?!?
一邊將范質引到東廊畫壁的南處。
不久東廂走出一個布衣來,到了東廊下與范質相見,郭汾聽他們兩人見面也沒怎么寒暄,想必是很熟絡的人,她知道寺廟經(jīng)常出租廂房給客商或者書人,以此作為寺廟的經(jīng)濟收入之一,實際上是變相的客棧或者出租屋,還能避稅,因想:“這個姓魏的多半是范質的朋友?!?
范、魏兩人坐定后便閑談起來,沒幾句便談論起當前的局勢來。
兩撥人只隔著一堵畫壁,壁上還開了天女散花形的透雕,范魏兩人又沒有故意壓抑聲音,所以郭汾竟將兩人的談話聽得一清二楚。
她想:“這姓魏的剛才說收到了衛(wèi)州來的家書什么的,聽來好像也是中原來的。
這中原士子無拘束的評論,卻是難得?!?
眼下天策政權下對于如何對待中部糧價的問題已經(jīng)很明顯地分成了兩派意見,有近于楊定國的,也有近于鄭渭的,郭汾半日來所聽到的民間議論,十有**都支持楊定國的主張,甚至表現(xiàn)得更加激烈。
唯到這里,所聽到的談話卻不似外間那般膚淺。
卻聽那魏姓士子道:“天策諸公不禁國人議政,眼下就是婦孺也都談論此事,涼州這等氛圍當真古今罕有。
如今坊間風傳,說天策中樞對于如何處置涼州,意見似乎并不統(tǒng)一?!?
范質笑笑道:“是,國老楊公似乎要懲惡鋤奸,以儆效尤,鄭長史則主張從緩從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