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慶晚會的前一天晚上，小十穿著新鞋子左看右看，直到覺得爸爸快回來了，才戀戀不舍地脫掉，換上有補(bǔ)丁的布鞋。
聞笙正對著他，盤腿托腮：“小屁孩就是小屁孩?！?
她低眸看了眼小十腳上的鞋，嘆了口氣。
那個中年男人應(yīng)該是腰背有什么問題，站立久了會不自覺揉腰，干不了重活，全靠騎著一輛三輪車進(jìn)點雜貨販賣擺攤維持生計。
人太過老實，沒有什么經(jīng)營頭腦，又瞻前顧后不敢冒險，生活便一直是這樣的清苦。
那雙鞋三百多塊，不知道他是怎么在短時間內(nèi)賺來的。
按理說，小十剛交完學(xué)費，應(yīng)該沒有多余的存款才對。
小十坐在板凳上，雙腿搖啊搖，既期待又緊張：“等會兒爸爸回來了，一定要讓爸爸來看我的小品，要不要給爸爸提前表演一下……鞋好貴，爸爸對我真好，要不然不吃雞蛋好了，把雞蛋都賣了吧，給家里省點錢?！?
他的碎碎念聽的聞笙頭疼，也覺得好笑。
霍拾安那人一天到晚話少的很，真沒想到小時候話這么多。
不過，今晚男人回來的很晚。
聽到腳步聲，小十高興地跳下去，跑到門外：“爸爸！”
沒想到男人一把捂住他的嘴，抱著他進(jìn)門，顫抖著把門關(guān)上，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氣般癱倒在地：“噓，別說話，安靜點?！?
小十睜大眼睛，擔(dān)心地抓著爸爸的衣服。
過了好一會兒，男人聽著外面的動靜，總算放下心，回過神才看到兒子不安的神情，扯出一個笑，將手放在兒子的頭上：“沒什么，走夜路有點害怕而已。”
小十哦了一聲，笑嘻嘻地說：“爸爸膽小鬼，我就不怕。”
“下次我陪爸爸走吧，我不怕。”
男人起身去洗手：“晚上就不做飯了，饅頭配醬豆吃吧，家里沒菜?！?
“好?！毙∈е?，正準(zhǔn)備回屋，卻發(fā)現(xiàn)男人的鞋子上有一抹紅印。
他猶豫地問：“爸爸，你……你，你受傷了嗎？”
男人愣了一下：“怎么了？”
小十指了指他的布鞋：“那是血嗎？”
聞笙凝眸看。
她一怔。
暗紅色的凝固液體，確實是血跡。
看樣子男人曾經(jīng)去過某個血跡斑斑的地方，才讓鞋子沾染了血跡。
男人沉著臉，脫下鞋，換了一雙干凈的，然后毫不猶豫地將沾了血的鞋子丟進(jìn)火爐。
“爸……”小十忍不住喊住他。
男人卻吼道：“別多嘴！”
小十被嚇住了。
聞笙瞧見男人顫抖的雙臂，不禁蹙起眉。
這人似乎經(jīng)歷的恐怖的事情。
或者說見證？
小十噤聲，抱著鞋子跑回了房間。
他主動去蒸饅頭，看著鍋上冒著的水汽和蹲在墻角不知道在想什么的男人，糾結(jié)了一會兒開口說：“對不起，爸爸，要不然我不要鞋子了……”
男人厲聲道：“你不要有什么用！”
半晌后，男人抬頭看著淚眼朦朧的兒子，偏過頭：“不是怪你，鞋子買都買了，你就穿著。”
小十嗯了一聲，心情不由得沉重起來。
聞笙坐在灶臺上，搖搖頭。
這孩子天生聰慧，肯定意識到了什么，哪里還高興得起來？
父子倆草草吃完飯，小十小聲說：“我，我明天演出，爸爸，你會來的吧？”
男人的神情緩了緩：“幾點？”
小十又高興起來：“晚上八點?！?
“嗯，今天好好睡覺吧。”男人似乎不想再多說話了。
小十點點頭，去院子里沖個澡后就躺在了床上。
半夜他依舊翻來覆去睡不著。
窮人的孩子早當(dāng)家，六歲這個年紀(jì)同齡人還在鬧著要各種玩具，小十卻因為家庭的拮據(jù)而忐忑不安，甚至說失眠。
熬夜的代價是凌晨上廁所。
當(dāng)他推開房門，輕手輕腳走到大門前時，卻聽到院子里男人打電話的聲音：
“老板，跟你商量個事……”
“就是啊，昨天不是我干活值班嗎？如果別人問起來，能別說是我嗎？”
“沒啥，就是我前妻要來找我，我不想見她?！?
“說好了啊，謝謝老板，實在不好意思，活我之后就不干了，腰受不了，過幾天給您送點家養(yǎng)綠色雞蛋，您大人有大量……”
“好好好，您睡覺吧，打擾您了。”
小十握著房門的把手，忍了又忍沒有推開。
聞笙看著他的側(cè)臉。
這一刻他應(yīng)該是很不適應(yīng)父親這種卑微的語氣，也因為父親話里的前妻而在意，會去想那是不是他的媽媽。
而男人并沒有進(jìn)屋，而是深吸了一口氣，又打了個電話。
“喂，村長嗎？對不住半夜打電話，我有事想問問。”
“我想把房子賣了，你看能不能幫我快點賣掉……沒生病，小十也沒事，就是想搬家了，有點急事……好，我想的是這幾天就搬走，靠你了，謝謝村長……”
搬家？
小十沉默著回了房間，等父親沒動靜了才出來上廁所。
他隱隱發(fā)覺，這應(yīng)該和他的媽媽沒關(guān)系。
或許，是跟那雙鞋有關(guān)。
他想著今天爸爸腳上的血，不安地入睡。
第二天醒來時，他吃過早飯，情緒有點低落。
男人拍著他的腦袋：“好好表演，今天爸爸會去看的?！?
“一切都有爸爸看著，加油?！?
小十眨眨眼，慢慢放下了擔(dān)心，笑了起來：“嗯！”
爸爸一定沒事的，他相信爸爸。
他穿著自己喜歡的鞋子，走在路上時都有些小心，生怕弄臟了。
晚上的校慶晚會，他的發(fā)揮很好，臺下笑聲陣陣。
聞笙也被逗笑了。
她無奈地看著臺上的小霍拾安。
如果是這樣長大，他的性格應(yīng)該和謝有差不多。
那么愛笑的一個孩子。
晚會散場的時候，男人牽著小十的手。
小十蹦蹦跳跳地說：“爸爸，我表現(xiàn)的怎么樣？！”
“好，好的很?！蹦腥诵那楹芎?，夸獎道，“今晚給你炒雞蛋吃，順便買點鹵肉?！?
小十咽了口唾沫，用力地點頭。
父子倆快快樂樂地坐上公交，回到居住的小村子。
兩人說說笑笑回到家門口，男人推開門前，手在門把手上頓住了。
不遠(yuǎn)處，停著一輛面包車。
他臉色一變，想都沒想就將兒子丟進(jìn)門口三輪車的貨箱里，低聲叮囑：“不管看到什么，都不許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