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路迢迢,人間少清閑。”
‘唰’。
一個儀容翩翩,若濁世佳公子般的中年人撐開了折扇,微微撲扇,行走于一座高聳的山巔之上,搖頭低聲吟嘆。
身后還有一面帶苦相、膚色蠟黃的老者。
兩人立在山峰,縱覽下方萬里山河。
山峰四周無有攀援之處,陡峭處甚至近乎垂直。
卻也不知道兩人是如何登上的。
見中年人一副寄情山水的模樣,老者微有些不甘:
“紀(jì)老宗主,宗內(nèi)如今幾位師侄為了宗主之位,互相斗個不停,我一把老骨頭實在是勸不住,您還是出面說一聲吧,莫要讓他們把咱們東圣宗幾百年的基業(yè)給徹底葬送了!”
那中年人卻哈哈大笑道:
“高師弟莫要胡說,什么老宗主,我紀(jì)瀾如今也才四百歲不到,依著我壽元,于凡人而,我不過是個二十余歲的年輕人,大有可為,大有可為?。 ?
高姓老者聞,不由連忙解釋道:
“是,宗主,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紀(jì)瀾卻笑容一斂,輕輕抬起了折扇,擋在他的面前:
“別,宗主這個身份,那都已經(jīng)是百年前的事情了?!?
高姓蠟?zāi)樌险哂种?,隨后長嘆一聲:
“師兄,我如今仍記得當(dāng)初第一次見到師兄的時候,師兄在內(nèi)門中尚還未嶄露頭角,為了一瓶筑基丹費了老大的心思,那時又如何能想到,師兄會有踏上元嬰的一朝……”
聽到蠟?zāi)樌险叩脑?,紀(jì)瀾的眼中,也不由得掠過了一抹追憶之色。
回想起年輕時經(jīng)歷的諸多磨礪,遇到的諸多對手,如今都已塵歸塵、土歸土,一時竟有些癡了。
良久才回過神來,搖頭道:
“歲月如梭,轉(zhuǎn)眼便是這么多年過去了,未來的事,當(dāng)初誰又能料得到呢?”
“是啊,誰又能料得到呢?!?
蠟?zāi)樌险吒袊@了一聲,隨后卻話頭一轉(zhuǎn):
“不過師兄,您就出面說一聲吧,如今東圣宗內(nèi),自從惠師兄、袁師姐相繼坐化之后,宗內(nèi)老一輩的,就剩下我一個人,以前那幾位師侄還顧著我一點面子,如今我坐化在即,他們?yōu)榱诉@宗主之位,已經(jīng)是……唉!”
聽著這些話,紀(jì)瀾微微沉默。
目光掃過滿頭白發(fā),渾身死氣纏繞的蠟?zāi)樌险?,他輕嘆了一聲:
“高師弟,你還是太過執(zhí)迷了……數(shù)百年基業(yè),那又如何?”
“曾經(jīng)為了這數(shù)百年基業(yè),我也與你一般苦心孤詣,艱難維持,只覺宗門事,便是天下間最大的事情,可等我在尊主的幫助下,踏入元嬰之后,驀然回首,才發(fā)現(xiàn)這所謂的數(shù)百年基業(yè),只是牽住你我手腳的負(fù)擔(dān)罷了?!?
他面露傲然之色:
“元嬰修士,有千五百年壽元,這樣的數(shù)百年基業(yè),我可以建兩個、三個……可然后呢?”
他盯著蠟?zāi)樌险?,反問道?
“為了這基業(yè),我要傾其所有么?”
“這是我所求的么?”
“那豈不是自己建了一個牢籠,將自己困在了里面?”
“豈不可笑?”
聽到紀(jì)瀾的這番話,蠟?zāi)樌险咭粫r間竟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沉默了少頃,終于開口道:
“可笑與否,師弟我也不知,只是若沒有了這牢籠……師兄于這世間,又有何意義?”
“只做個不染塵埃的看客么?”
“如這腳下的頑石,在此一立便是無數(shù)萬載,看盡世間繁華落寞?卻皆與其無關(guān)?”
紀(jì)瀾微微一怔。
似是沒想到眼前這個平素對自己崇敬無比的師弟,今日面對他這個已是元嬰境的師兄,竟有如此的膽量說出自己的想法。
但看了眼對方蒼老無比的容貌,心中的爭辯之心便不由消散,搖搖頭:
“罷了,你如今身在局中,我也不與你爭辯,待你與我一般境界,你便知曉了。”
蠟?zāi)樌险卟挥擅媛犊嘈Γ?
“師兄,我還有這個機(jī)會么?”
“我知人心因時而變,亦知興衰本為天道,更知人各有志……可東圣宗,畢竟是將師兄你養(yǎng)育長大的地方,又豈只是牢籠二字這么簡單?”
紀(jì)瀾默然。
蠟?zāi)樌险邊s是繼續(xù)道:
“即便師兄視東圣宗為負(fù)擔(dān),這非是師兄之過,是東圣宗之過,師兄確乎不必在意……可師兄能否看在你我同門多年的份上,出一次手?不是為了東圣宗,而是為了師弟我?!?
紀(jì)瀾的臉上,第一次出現(xiàn)了猶豫。
“人各有志……你說的,也有幾分道理……”
蠟?zāi)樌险卟挥纱笙玻?
“師兄你……”
然而話未說完,紀(jì)瀾忽地抬手,神色驟然凝重。
同時飛快沉聲道:
“別說話!”
蠟?zāi)樌险呶⒂行╁e愕。
卻見紀(jì)瀾神色凝重?zé)o比地朝天空望去,似是察覺到了什么令其驚駭之事。
蠟?zāi)樌险咭策B忙抬頭。
然而除卻遠(yuǎn)處舒卷的云海之外,卻是一碧萬頃,澄澈空明。
蠟?zāi)樌险卟挥傻眯闹幸苫蟛唤狻?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天空中,卻驟然傳來了一道口音殊為不同、略有些訝然的聲音:
“區(qū)區(qū)元嬰前期修士,隔著隱匿陣法,竟也能察覺到我等……風(fēng)臨洲修士,倒也有些能耐。”
風(fēng)臨洲修士?
蠟?zāi)樌险咭徽?,旋即心中劇震?
外洲修士?!
念頭方生,驚變驟起!
他只覺一股無法抵抗的精純法力瞬間將他包圍,與此同時,面前瞬間出現(xiàn)了一道傳送陣的陣紋,迅速扭曲,幾乎是在同一時刻便形成了一個洞口。
而在洞口形成的一瞬間,紀(jì)瀾便沒有分毫遲疑,迅速裹挾著蠟?zāi)樌险撸@入了洞口。
“是師兄!”
蠟?zāi)樌险哳D時心中大定。
同時暗暗欣喜。
師兄到底還是沒能忘卻這么多年來的情誼。
看來這次東圣宗宗主大位之爭,應(yīng)該是不會再起波瀾了。
蠟?zāi)樌险咝闹邢胫@些。
隨后渾身猛地一震!
他呆愣著低下了頭,卻發(fā)現(xiàn)自己的身軀——本該有身軀的地方,此刻卻一片空蕩蕩。
“師弟!”
唰!
越過傳送陣的洞口,四周景色霍然一變。
然而紀(jì)瀾面色之中卻帶著一絲極度的悲怒。
面前的蠟?zāi)樌险?,只余下了一個頭顱。
他睜大著眼睛,盯著紀(jì)瀾。
眼中的光芒,正一點點褪去。
只是口中卻仍有一絲呢喃漸微漸沒:
“……師……兄……東圣……”
“高師弟!”
感受著對方氣息的徹底泯滅,紀(jì)瀾不由得悲從心來。
之前猶不覺得,可此刻親眼看著自己唯一僅存的同輩師兄弟慘死當(dāng)面,悲痛的同時,他驀然感受到了一股從未有過的孤獨。
那是一種自己的過往,被徹底斬斷在歲月中的孤獨。
從今日起,再沒有人記得他年輕時的模樣,記得他年輕時的風(fēng)流軼事,記得他年輕時的一切。
也再不會有人,能同他一起回憶曾經(jīng)共同經(jīng)歷過的過往……
人的死亡,從被遺忘開始。
而他的前半生……已經(jīng)死了。
然而就在這一刻。
蠟?zāi)樌险叩念^顱忽地一轉(zhuǎn),眼中異芒流轉(zhuǎn),看向紀(jì)瀾:
“跑得倒是挺快!”
眼中射出了兩道玄光。
紀(jì)瀾瞳孔驟縮!
“附身?!還是……”
心頭駭然。
心念一動,身后瞬間再度凝聚出了一道傳送陣洞口,幾乎是在洞口凝聚的同時,他的身體便落入了那洞口之中!
嘩!
洞口在他進(jìn)入的剎那便極速彌合,那兩道玄光雖速度極快,卻還是撲了個空。
蠟?zāi)橆^顱在半空中轉(zhuǎn)了轉(zhuǎn),微微皺眉:
“竟還能跑……不過隔空施展果然還是慢了不少,《須陀尊法》都沒來得及攝住此人心神?!?
“罷了,既然如此,那便加快速度,直接橫推過去?!?
隨后心念一動,蠟?zāi)橆^顱雙眸中的靈光迅速消失不見。
頭顱也失去了憑恃,墜入了下方……
……
嘩!
一道洞口忽地在翠綠無際的森林之上憑空浮現(xiàn),隨后一道狼狽的身影從中飛了出來。
正是于危機(jī)之中僥幸逃走的紀(jì)瀾。
他的眼中,帶著一絲僥幸,以及一抹深深的凝重:
“這群人,到底是從哪里來的?”
他對空間的波動極為敏感,方才在山巔之時,隱隱感受到了數(shù)量驚人的元嬰存在從上空飛快掠過。
卻并未看到有人經(jīng)過。
這讓他立刻便生出了警惕。
只是沒想到的是,這群人中似乎有境界超乎尋常的存在,竟察覺到了他的感知,即便他逃得迅速,卻還是被抓住了一絲破綻。
不過可能是對方?jīng)]能料到自己還能繼續(xù)傳送,反倒是被他抓住了機(jī)會,順利逃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