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照大江(九)
帶領親衛(wèi)殺出重圍的耶律洪依舊冷靜,連續(xù)的幾道軍令已經(jīng)傳達到了散落的騎兵之中,在遠離魏國大軍的夜空下,他能感覺到集結而來的騎兵越來越多,甚至再次形成了遼人最擅長的騎兵洪流陣型,那張繃得冷硬的臉終于是放松了一些。
對于這種大戰(zhàn)中臨時更改作戰(zhàn)目標的舉動,對于大部分將領來說可能是天大的忌諱,因為這會導致整個大軍都陷入混亂,但對于習慣了奔襲和游擊的遼人騎兵來說不會有太多的波折,心狠如鐵的耶律洪在意識到黃河南岸已經(jīng)被魏國的步卒和水軍徹底圍死,那幾萬遼國步卒舉步維艱的時候,就知道自己在這場戰(zhàn)爭中犯了個天大的錯。
他依舊如以往一樣看不起魏人,在今天之前他對魏人的警惕甚至還不如之前的西夏黨項人,在他看來這一場決戰(zhàn)是對方在愚蠢地找死,甚至替他縮減了分兵攻城掠地的時間,但讓他沒有想到的是他在上京修生養(yǎng)性的這些年,魏人已經(jīng)徹底變了一個模樣。
一場慘敗在所難免,但好在還有一些挽回的機會,戰(zhàn)前耶律洪沒有想過自己也會有這么狼狽的一刻,居然要靠著最后一搏來穩(wěn)定住遼人在河間的優(yōu)勢--但只要還有選擇,有些事情就不算太糟糕。
然而耶律洪不知道的是,在半年以前,那個被安上里通敵國罪名然后成為清洗遼國朝堂借口的蕭奇,在京城的城墻外面也是這般想的。
整隊,確認方位,布置陣型,斥候先行,全軍提速,這些刻進骨子里的流程在有條不紊地進行著,但與以往那些年不同的是,大多數(shù)集結而來的遼國騎兵眼中并沒有了以往的自信與歡暢,反而是深深的茫然與恐懼。
他們身處側翼,并沒有直面江面上火炮的轟擊,以及上萬支火槍的齊鳴,但只要不傻,就能感覺到那些遼國步卒們遭遇的窒息夾擊,那種上萬個遼人一起跳入黃河的場景實在太過恐怖與震撼,就算他們是天下聞名的精銳騎兵,也不可能毫無波瀾,事實上很多騎兵握著馬韁與馬刀的手都在控制不住地顫抖,因為他們很確定換了自己在那個地方也會是一樣的結局。
已經(jīng)不再是之前那個任由他們劫掠與沖殺的時代了,找不到任何借口,他們就是在兵力優(yōu)勢的情況下正面遭遇了慘敗,魏人送給他們的慘敗。
察覺到軍陣的士氣低到了極點,耶律洪雖然臉上依舊面無表情,但心頭越發(fā)沉重了幾分,這一仗算是把還活著的遼人的心氣徹底打沒了,如果接下來不能拿下一場能穩(wěn)住局勢的勝利,那么河間的局勢就要徹底變天。
過了灘涂,兩側已經(jīng)有了地形的起伏與連綿的密林,皋城距離黃河南岸大概二十余里,用不了多久就能看見皋城的城門,以及城外的軍營,這種正面的決戰(zhàn),就算遼國的斥候遠勝魏國,但也沒辦法越過數(shù)道防線查探皋城的虛實,耶律洪能確定的,就是那座皋城很小,以及城外立著魏人的軍營,至于糧草到底存放在哪里,駐守了多少兵力,通通都是未知。
終究還是草率了一點,以為一場決戰(zhàn)就能將魏人打垮,所以沒有在這方面下功夫,當初應該多探一探的。
凌厲的夜風里,耶律洪這樣想道。
“你有沒有覺得,這里看起來就像那些戲班子演的酆都?”
皋城的城墻上,兩個持矛的小卒一邊巡邏一邊閑聊,高個士卒回頭看了一眼燈火通明的城內(nèi),然而卻不見以往的熱鬧與喧嘩,只有無盡的寂靜,這般感嘆道。
“你這么一說是有點滲人?!?
“城外的軍營也是,看不見半個人影,卻要把燈火全打起來,真是不懂那些將軍們是在想什么?!?
“所以說要不咱們是小卒子,別人是將軍呢?你要是懂你不也是將軍了?”
“倒也是?!?
“也不知道前頭打成什么樣了,要是遼人贏了,咱們不會要留下來死守這座空城吧?”
“我倒是覺得有的打,”高個士卒撓了撓臉,“那可是靖北伯爺打遼人打得老順手了,你看從京城到真定,他輸過沒有?說不定這次遼人都看不著咱們身下這城門,就得被全趕回去?!?
“希望吧?!?
兩人閑聊著走過一片片城墻,路上不時遇見其他兩兩成對的巡邏士卒,如今的皋城與城外軍營不剩多少兵力了,加起來可能也就三四千,指望這些人守城是不現(xiàn)實的,所以自從軍事對峙以來,他們大多都只是這般平靜地巡邏警戒,與前方二十多里外的血雨腥風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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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照大江(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