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jīng)被幽禁了好些日子,此刻正在閑著無聊鍛煉身體的諜子捕捉到了蕭弘眼底的情緒,他披上衣服,輕笑道:
“看來將軍你想通了,所以,答案是什么?”
蕭弘沙啞著聲音:“顧懷王爺沒有告訴我,他還有其他選擇?!?
“王爺為什么要告訴你?”諜子納悶道,“如果將軍您在上京舉起了大旗,那些漢姓將領(lǐng),不過就是小打小鬧,將軍您難道還不明白,那些都是王爺給您準(zhǔn)備的班底啊--只可惜將軍您似乎并不想要,所以才義無反顧地成為了遼帝手里的刀,再一次?!?
蕭弘的眼角抽了抽:“而我如果沒有選擇跟著魏國一條路走到死,那么那些將領(lǐng),就會取代我。”
“看,將軍您一直都挺很聰明的,用很短的時間就能權(quán)衡利弊,唯一的問題就是做決定的時候蠢了點,”諜子說,“想必您這時候回來,是打算重新投入大魏的懷抱?”
蕭弘沉默片刻,忍著那種極致的羞恥道:“是?!?
“可為什么?我看大人您不是在上京混得風(fēng)生水起么?一聲令下人頭落地,提著刀從東城砍到西城,多威風(fēng)啊?!?
“但砍完之后我就沒用了,而現(xiàn)在那位陛下還嫌我砍得慢,要讓我再快點,”蕭弘說,“舊貴族是不少,可還有多少能排隊上刑場?比起一把在砍完人后會被重新熔成鐵釘?shù)牡?,我更寧愿做一枚棋子,起碼顧懷翻臉絕對不會像遼國的陛下那樣快,而且我感覺這位陛下,已經(jīng)要瘋了。”
“難得在您嘴里聽見關(guān)于王爺?shù)暮迷?,可拿那位玩膩了帝王心思的陛下與王爺比,這不是埋汰人么?”
“不要廢話了,我知道你想奚落我,我也知道這一次顧懷肯定會給我一個足夠深刻的教訓(xùn),但既然那些西京道的漢姓將領(lǐng)還沒有舉起大旗,就說明我還有機(jī)會,”蕭弘低聲道,“所以我需要逃出上京起碼在給那些舊貴族陪葬之前逃出上京,我想不到什么好的辦法,所以這一次,我想求顧懷幫幫我?!?
“我覺得將軍您還是該好好斟酌一下語句?!?
蕭弘沉默片刻,抬頭道:
“我錯了?!?
“我這條忠誠的狗在此,卑微誠懇地請求英明神武的,王爺?shù)膸椭??!?
“求他,再給我一次選擇的機(jī)會?!?
天顯二年,烈宗詔曰:“太祖以弓馬得天下,然百年積弊,貴胄壅政,蕭耶律氏持笏如持刀,漢兒牧羊,部族困馬,豈合天道耶?”遂頒《定等敕》,黜陟幽明,重整朝綱。
人等制考:遼俗分三等,一曰骨族,蕭、耶律二姓并八部貴種,居穹廬而掌虎符,十道節(jié)度使皆出其門,牧馬之地倍于王庭;二曰漢姓,王、韓、劉、趙等歸化之族,可舉試而難入樞要,納粟帛以贖戎籍,然州郡長吏多抑之為犬馬;三曰雜部,奚、渤海、室韋之屬并中原俘民,歲貢皮毛三百車,壯者充牧奴,女眷入斡魯朵為婢,髡發(fā)紋面以別貴賤。
改制始末:時魏已復(fù)南京道,兵鋒直指臨潢府,烈宗用漢臣司徒宏,置鷹揚(yáng)司監(jiān)察貴胄,十一月丁亥,誅耶律、蕭姓七家主于葉山,焚其族譜,收草場九萬頃。是夜大延琳叛,帝命蕭弘率鐵鷂軍屠瀋州,顱骨為磚,血凝作漿,太子河畔京觀高十丈。
蕭弘者,蕭氏麒麟兒也,十六破西域,十九擒魏將,后因構(gòu)陷投魏。天顯二年忽率死士歸遼,獻(xiàn)《清貴胄十策》。十二月庚子,弘圍蕭氏祖宅,縛族老三百余口,親執(zhí)彎刀剜目割舌。有童子泣求免死,弘擲其于沸鼎:“蕭氏啖民膏時,可念幽州餓殍?”血浸草場三日不涸,貴戚震怖。是夏,詔許漢姓子弟入皮室軍,擢韓德孫儉為南院樞密副使。契丹舊部嘩然,惕隱耶律敵烈持太祖斡難河盟書叩闕,帝命剜其目,以金汁灌盟書,鑄為溺器。
史臣曰:烈宗之政,猶剜瘡而傷骨。昔遼以部族為根,貴胄為枝,今斷其根脈,雖得漢兒之力,然奚族北遁,室韋東附,八部離心。天顯三年,魏破云州,遼軍驍勇竟不遜昔年,蓋因漢卒效死、鑄械精良,然上京倉廩十室九空,牧民易子而食,此竭澤而漁之兆也。
夫大遼起于草原,貴在如臂使指。烈宗欲效中原集權(quán),然無科舉以通賢路,缺田制以安黎庶,徒以刑殺立威,豈長久乎?昔匈奴冒頓鳴鏑弒父,猶存部落共治之遺風(fēng);今遼帝剖腹洗腸,塞北王氣自此衰矣。
嗟乎!剖腹療毒者,未見其生,先見其死矣。
補(bǔ)遺·天顯三年事:十二月乙未,烈宗狩于黑山,遇白狼銜箭鏃而拜。占卜解曰:“鏃為金,狼為蕭,此天戒也?!钡鄞笮Γ浒桌?,剝皮為鞍韉。是夜,行宮大火,焚契丹文典籍七百卷,狼皮鞍韉獨存,焦痕如耶律氏圖騰。--《遼史,烈宗本紀(j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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