貿(mào)易對東南亞地區(qū)一向都是生死攸關的。風下之地地理條件優(yōu)越,地處大明、印度、中東與歐洲之間的海上貿(mào)易中樞,每逢國際貿(mào)易的大潮洶涌澎湃之際,該地區(qū)就成為國際貿(mào)易的寵兒——前有阿拉伯商人乘風破浪來到這里貿(mào)易(順帶傳播了****),后有歐洲商人涌入東印度——海量的丁香、肉豆蔻、胡椒、檀香木、蘇木、樟腦、蟲膠等商品被源源不斷輸入國際市場,創(chuàng)造了一個又一個貿(mào)易神話。
而如果將東印度群島算做核心地帶的話,那么臺灣島就是荷蘭東印度公司伸出去的一個較粗的觸手。這個1624年被荷蘭占據(jù)的島嶼戲劇性地因為中國大陸的戰(zhàn)爭而發(fā)展了起來,生絲、瓷器、茶葉貿(mào)易的時斷時續(xù)使得荷蘭人更加注重挖掘臺灣島本身的價值,他們依托臺灣還算肥沃的土地大力發(fā)展稻米、蔗糖產(chǎn)業(yè),同時收購鹿皮出口至日本,有力維持了公司在附近地區(qū)的貿(mào)易且積累了不少的利潤送回巴達維亞。
不過,在鄭成功海上勢力大盛的今天,荷蘭人其實已是很難買到來自中國大陸的商品了——每年僅買到可憐的一點點生絲、綠茶和瓷器——要不是東岸人每年按約勻出一些寧波生絲與茶葉給他們的話,那么荷蘭東印度公司臺灣商站的日子怕是不太好過。
當然了,沒有東岸人,荷蘭人也在積極自救,他們有時也購買不少東京生絲(即河內(nèi)產(chǎn)的生絲)、波斯生絲、暹羅鹿皮魚目混珠地賣入日本,以維持貿(mào)易。但這終究不是正途,荷蘭人對來自中國大陸的生絲、茶葉甚至蔗糖(僅限臺灣蔗糖產(chǎn)量較低的年份)的需求還是相當大的,只不過他們始終找不到充足的貨源罷了。故出于以上種種原因,邵曙光之前擔心的荷蘭人拒絕東岸在大員港開設商站之事完全是多慮了,生意有所衰退的荷蘭東印度公司迫于現(xiàn)實壓力,并沒有拒絕東岸人的請求。
今天已經(jīng)是12月8日了,剛剛從一場疾病中康復的韓銀此刻正奔走在商行銀行的建設工地上。商行占地面積約一畝半,所花費的代價僅僅是些許茶葉和生絲罷了,而更令人嘖嘖稱奇的是,荷蘭人竟然許諾征發(fā)當?shù)厝藶闁|岸人興建起一座“合乎規(guī)格”的商站,條件是買下他們手里大量積壓的蔗糖。韓銀等人在商量了一陣后,也答應了這個條件,反正蔗糖這玩意無論是在寧波、登州、朝鮮還是黑水都有銷路,做過多年家族生意的韓銀不相信憑借如此龐大的市場吃不下這些積壓的臺灣蔗糖,他們應該擔心的,僅僅是自己手頭的資金不足罷了,這或許需要荷蘭人同意暫時賒賬。
事情辦得如此順利,以至于韓銀等人都無法相信自己的好運氣。他們自個閑暇時也聊過一陣,最后一致認為荷蘭人在日本的生意遇到了很大的挑戰(zhàn),尤其是在一位浙南出身的雇員指出鄭氏近幾年海外貿(mào)易做得風生水起(年獲利超過二百五十萬兩),幾乎壟斷了絕大部分日本貿(mào)易時,大家已多多少少明白了一點荷蘭人在臺灣的困境。
這一切追根溯源,其實還是東岸人“造的孽”!蓋因隨著東岸持續(xù)不斷地介入大陸局勢,中國形勢較歷史上發(fā)生了巨大的變化,福建大部、江西南部、兩廣全部盡皆掌握在南明手里,再加上鄭彩等人支持的魯王政權在浙東與清軍幾番拉鋸,故南中國大部分的瓷器、生絲和茶葉資源多數(shù)集中到了鄭氏手里,荷蘭人根本拿不到什么貨。而禍不單行的是,由于東岸海軍在浙東、長江口、江北一帶的頻繁活動,清廷縱有意與荷蘭貿(mào)易也非常困難,這基本等于是掐住了荷蘭人的脖子,使得他們這些年來始終處于吃不飽的狀態(tài)。
面對如此困境,荷蘭人只能調(diào)整輸往日本的商品結構,比如將臺灣砂糖作為拳頭商品,生絲、鹿皮作為補充。但問題是,福建、廣東一帶也產(chǎn)糖,且規(guī)模還不小,因此荷蘭人又不得不與鄭氏一起競爭日本的蔗糖市場,尤其是廣東一帶不似歷史上戰(zhàn)亂頻發(fā),而是安定多年,蔗糖產(chǎn)量連創(chuàng)新高,鄭氏也在大量出貨,這又極大打擊了荷蘭人的貿(mào)易,也真是夠悲劇的——比如1658年臺灣砂糖產(chǎn)量為17500擔,但成功賣到日本的只有6000擔,剩下的砂糖東印度公司若不想當做壓艙石運回歐洲銷售的話(因為其傳統(tǒng)的波斯蔗糖市場已被東岸人“攻占”),那么最好就近找一個市場賣掉,這樣能夠快速回籠資金繼續(xù)進行下一次貿(mào)易。
東岸人在這樣一個時候找上門來,確實有那么一絲幫了荷蘭人忙的味道,畢竟揆一總督不是傻瓜,他知道東岸人手里掌握著不小的貨源,同時也有足夠的消費市場,這對于盤活臺灣商站的經(jīng)濟有著至關重要的作用。或許巴達維亞十七人委員會里一些先生們對東岸人很是憤怒,責怪他們新華夏殖民地的糖大舉涌入波斯薩法維王國(這對荷蘭人來說是一個出貨量堪比日本的市場),再加上東岸人阻撓他們與清國的貿(mào)易,因此一直對其沒什么好臉色??上壬鷤冇邢壬鷤兛紤],揆一作為臺灣總督、商站的實際負責人,自然要對臺灣商站的經(jīng)營狀況負責,畢竟這和他個人的收入有著極大的關聯(lián),沒人會和錢過不去。
再說了,十七人委員會里也不是沒有主張與東岸人緩和關系的,他們認為東岸治下的寧波府有穩(wěn)定的生絲和茶葉產(chǎn)出,那么在被鄭氏競爭得很慘的當下,與東岸人加強合作,從他們手里進口生絲、茶葉、高級毛皮——尤其是在歐洲越來越受歡迎的茶葉,它與蔗糖本就是“黃金搭檔”——出口香料、檀香木、樟腦、蔗糖和稻米,無疑是一個極好的雙邊貿(mào)易模式。無奈十七人委員會里諸多先生們被長期養(yǎng)成的傲慢蒙蔽了眼睛,看不到這條流淌著黃金的貿(mào)易路線,那么,現(xiàn)在是時候由揆一來打破這層堅冰了。
在這樣一種背景下,可想而知韓銀等人的要求只要不太過分,揆一總督自然是無不滿足了。于是你便看到了,臺灣銀行的建設用地賣了,還附帶免費建設,似乎是生怕東岸人不來貿(mào)易,這令韓銀等人初時有些大跌眼鏡。不過他們此時也就僅僅與荷蘭人達成了一些粗略的意向而已(比如他們和荷蘭人初步交涉蔗糖價格為每東岸噸90-100元,比歐洲市場價格便宜一些,但這并不作數(shù),具體還得等邵曙光等人來了詳談),貿(mào)易的細節(jié)還得等到明年1月中下旬再敲定了。
時間就這樣很快過去了一個多月,1660年1月10日,邵曙光帶著七八個臺灣銀行職員以及在寧波招募的十來個護衛(wèi),乘船抵達了大員港。值得一提的是,這次常開勝司令特批黑水特遣艦隊旗艦“加的斯巖石”號載著他們抵達熱蘭遮城堡外海,當時這艘擁有40多門火炮的戰(zhàn)艦威風凜凜地開到了近海,一度還引起了荷蘭人的騷動,著實是拉風無比,無形中卻同樣也給以邵曙光為首的臺灣銀行眾人進行了一次武力背書,好處不可低估。
抵達大員港后,邵曙光先是赴了一次總督揆一的私人宴會,見識了一下荷蘭東印度公司在臺灣的諸位頭面人物,然后便入住了剛剛興建了一小半的臺灣銀行內(nèi),整日里與隨他一起南下的十來個寧波商人議事——這些人都是黃儀介紹來的,多為各縣維穩(wěn)會里的親東岸士紳,這番跟著邵曙光到臺灣折騰也真是給了大面子了,當然其中也不乏利益驅(qū)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