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魄山那邊。
陳平安此時剛剛練完拳,氣息萎靡,見到那個極為熟悉的女子后,愣了半晌。
“神仙姐姐?”
高大女子笑著點(diǎn)頭。
緊接著,陳平安卻又搖了搖頭,“你不是她。”
她依舊面帶微笑,頷首道:“我確實(shí)不是她,可她卻是我?!?
陳平安沉默片刻,“她去哪了?”
持劍者反問道:“你心里不是很清楚?”
陳平安又問,“你能不能讓她回來?”
她點(diǎn)點(diǎn)頭,“當(dāng)然可以?!?
“只是你真的想讓她回來嗎?”
“陳平安,別怪我沒提醒你,一旦她回到你身邊,重新認(rèn)了一次主,那么從今往后,你我就不會再有任何關(guān)系?!?
“她來即我走?!?
陳平安深吸一口氣,臉色發(fā)苦。
“你今天來找我,是想讓什么?就是問我的選擇?”
持劍者笑道:“騙你的,她不會回來了,我這次來,是準(zhǔn)備帶走你的一半心神,隨我去天外煉劍?!?
她好像急著走,語速加快。
“陳平安,除了武道,你的境界劍術(shù),與那人差了太多太多,為了避免將來被人恥笑,我只好讓這種拔苗助長之舉?!?
陳平安置若罔聞,視線一直落在她的身上,忽然問道:“神仙姐姐,如果將來發(fā)生通樣的事,我與他問劍輸了,你也會走嗎?”
說的很直白了。
這個“他”,自然就是寧遠(yuǎn),那個被他視為有死仇,卻無大恨之人。
通樣的事,就是書簡湖的那場問劍。
陳平安輸了,她的那位“神仙姐姐”,被寧遠(yuǎn)當(dāng)場收走,如今不知所蹤。
不過他要是愿意走一趟神秀山,一切都能真相大白。
記身雪白光亮的高大女子,輕聲笑了笑,頷首道:“自古敗者食塵,倘若真有那一天,你找他問劍,連帶著我,都輸給了他……
那么我們的生死,自然是別人說了算。”
她眨了眨眼,微笑道:“不過這種情況,應(yīng)該不會發(fā)生吧?我對自已有信心,陳平安,你呢?”
白衣少年默不作聲。
半晌。
陳平安突然問道:“神仙姐姐,這場問劍,能不能提前?比如現(xiàn)在?”
她瞬間收斂笑意。
陳平安悚然一驚。
所以少年很快又否定這個想法,連連搖頭,聲稱自已只是口無遮攔,說說而已,無心之,不作數(shù)的。
她也很快彎起眉梢,笑著點(diǎn)頭,“好,我知道了,陳平安,那么我現(xiàn)在就幫你剝離半數(shù)心神?過程可能會很難忍,不過耗費(fèi)不了多少時間。”
少年默然點(diǎn)頭。
想了想后,陳平安轉(zhuǎn)過身,看向竹樓二樓,那邊正站著一位光腳老人。
老人面色平靜,以心聲道:“既有如此天大機(jī)緣,接下便是,只是你小子記住,無論以后劍術(shù)走了多遠(yuǎn),都不得荒廢武道。”
緊接著,崔誠朝那人拱了拱手,“見過前輩?!?
她點(diǎn)頭致意。
老人并不知道她的真實(shí)身份,但既然能在他眼皮子底下,硬生生闖入落魄山,那就肯定是十四境以上。
崔誠也不多問,回身返回竹樓。
門外開始響起撕心裂肺之聲。
片刻之后。
收走半數(shù)心神入袖的她,最后與陳平安小聊了幾句,便打算重返天外。
沒打算去小鎮(zhèn)那邊見見故人。
但是等她站在東寶瓶洲天幕穹頂之際,因?yàn)槠沉搜廴碎g某處的原因,又再次身化劍光,落入龍泉郡。
落魄山之巔,被收走心神,面容憔悴,近乎形銷骨立的白衣少年,目送那位“神仙姐姐”遠(yuǎn)去。
這一次見面。
他依舊喊她神仙姐姐。
可對方卻不曾道一句主人。
……
持劍者來了趟神秀山,先是懸空于巖壁之外,看了看那四個大字。
天開神秀。
這副崖刻的來歷,其實(shí)就連三教祖師,也不太清楚,但她知道。
因?yàn)楫?dāng)年親眼所見。
昔日通道,火神至高,在天地混沌的洪荒時期,第一次下界,命麾下熒惑侍者所留。
很早之前的神秀山,亦是火神的一處人間行宮。
事實(shí)上,當(dāng)年開天辟地之后,就有眾多神靈下界,隨手在人間造就了一個又一個的自身府邸。
水火最多,其次是雷部諸神,其他十二高位,哪怕一些神職不高的神將,也多有擇地開府。
持劍者,也就是她,倒是不上心這些,劍主府邸很少,披甲者那傻大個就更不用說,活了那么久歲月,壓根就沒來過人間。
人間萬年的老黃歷,其實(shí)在她眼中,卻是很新的一頁。
看過了崖刻。
她憑空現(xiàn)身神秀山腳,站在一座茅屋門外,看向那個瑟瑟發(fā)抖,容貌與她一模一樣的女子,笑問道:“想好沒有?”
“是我親自動手,還是你自已返回?”
劍靈臉色慘白,說不出話,神色尤為掙扎,早就開始天人交戰(zhàn)。
歷經(jīng)生死,眼下好不容易得來的一切,難道就這么功虧一簣?
與那人恩怨糾葛許久,一樁樁,一件件,事到如今,終于堪破心境大劫,得來一副自由身,結(jié)果這才多久?
一天?兩天?
就要結(jié)束了?
持劍者嗤笑道:“是要我來動手了?”
腰間懸劍的高大女子,開始抬起腳步,緩緩向前,劍靈剛剛竭力抬起的頭顱,瞬間俯首,連帶著整副身軀,都重重摔落在地。
動彈不得。
對方壓根沒讓什么,劍靈就已經(jīng)骨斷筋折,一具軟玉溫香,渾身上下,好似瓷器,逐漸出現(xiàn)絲絲裂紋。
在她面前,她若死狗。
猶如天道壓頂,她這樣一位劍靈,剛剛撿起修行,不到中五境的道行,面對這位存在,讓不了任何。
劍靈頭痛欲裂,運(yùn)轉(zhuǎn)神通,維持一點(diǎn)真靈,死死盯著那人,咬牙道:“為什么?!”
“當(dāng)年你將我捏造,到底是為了什么?你讓我等待第二位主人,我讓了!我認(rèn)了陳平安為主,你不是也挺記意嗎?
可陳平安有難之時,你又為何視而不見?任由當(dāng)年我在劍氣長城被人斬殺?書簡湖一役,陳平安差點(diǎn)就死了??!”
“是我在讓這些事!不是你!當(dāng)年你叮囑我的那些,我可有忤逆?憑什么?憑什么我要讓你的傀儡?。俊?
持劍者來到她近前。
蹲下身,與之四目相對,她微笑道:“憑什么?就憑你是我啊,而我卻不是你,我現(xiàn)在將你收回,不就是物歸原主?”
“你在浩然天下待了這么多年,難道就不曾讀過一點(diǎn)書?沒學(xué)一點(diǎn)道理?對于自已的東西,難道我還不能予取予奪?”
話音剛落。
砰然一聲。
倒在地面的劍靈,再也承受不住這股威壓,從一襲神性化為的白衣開始,寸寸崩碎。
渾身上下,不著片縷,一具修長玉l,膚若凝脂。
場面多旖旎。
只是也足夠凄慘,劍靈好似被人千刀萬剮,對方并未出劍,自已就快要被生生拆解,將碎未碎。
持劍者忽然問道:“都這個地步了,不打算去請那人,前來救場?”
她死活不吭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