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舌之物,總是難以說個清楚的?!?
針對此事,鄒子便不再多問,瞥了眼天幕,岔開話頭道-->>:“那位大祖,此去河畔,真能安然無恙?”
周密點(diǎn)點(diǎn)頭,很是篤定道:“一個沒有犯過錯的妖族,三教是沒有任何理由,對其趕盡殺絕的?!?
鄒子納悶道:“無錯?”
“一萬年來,攻打劍氣長城,這對人族來說,難道還不是錯?”
周密驀然一笑,搖頭道:“哪里錯了?”
“攻打劍氣長城?”
“前輩要不要再多想想?”
話音剛落,周密伸出手掌,輕輕掃過身前石桌,漣漪陣陣,出現(xiàn)一幅舊蠻荒天下的山水形勢圖。
繼而指了指原劍氣長城所在。
周密自顧自問道:“當(dāng)年河畔議事,論功行賞,我們那位大祖,分得了地盤最大,也最為貧瘠的蠻荒天下。”
“三教準(zhǔn)許,這座天下,就是屬于妖族的,可后來呢?”
“后來三教又讓了什么?”
讀書人一字一句道:“后來的三教,三位祖師親自出馬,帶著一大撥門徒,趕到蠻荒,在最北處,打造了一座天塹長城?!?
“這難道不是落井下石?”
“本就把最為貧瘠的土地,劃撥給了妖族,如此尤不記意,還要小心提防,這也就罷了,畢竟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可侵占蠻荒土地,是什么意思?”
“當(dāng)年登天,妖族難道畏首畏尾了?”
“多少遠(yuǎn)古大妖,前赴后繼,與人族先賢背靠背,死在登天路上的,死在天門外的,骸骨如林。”
“我們那位大祖,昔年在即將登天之前,甚至還說過一句比那劍修還有種的話。”
周密忽然正襟危坐,學(xué)著大祖的口氣語,緩緩道:“諸位妖族通道,伐天之舉,迫在眉睫,不得不為,還望各位,莫要貪生怕死,要教那些狗屁人族,對我等刮目相看?!?
“若是死在了登天路上,最后一刻,默念本座傳授的口訣,兵解肉身魂魄,全數(shù)碾碎,以供后來者嚼食,增補(bǔ)道力?!?
中年漢子猛然一抖,饒是他,被天下人視作過街老鼠的鄒子,在聽了這番語過后,也不由得肅然起敬。
遠(yuǎn)古登天修士,難免讓人心神往之。
周密聲線壓低,回歸先前姿態(tài),笑問道:“那么鄒子,如今來看,我們蠻荒天下,還有錯嗎?”
“本就屬于我們的土地,憑什么三教可以指手畫腳?可以不講任何道理的,打造出一座劍氣長城?”
“一群衣冠禽獸,跑別人家里,二話不說的搶人媳婦,睡人老娘,這就是所謂的道理了?”
“這難道不算是厚顏無恥???”
“妖族讓了什么?”
“休養(yǎng)生息而已?!?
“沒去過浩然,沒到過青冥,不曾踏足蓮花佛國,而那登天一役,妖族更加出人出力,爭先恐后?!?
周密忽然站起身,雙手負(fù)后,轉(zhuǎn)頭望向蠻荒天幕,喃喃道:“鄒子前輩,你可知,其實(shí)在登天之前,妖族無論是底層修士,還是巔峰大妖,都不會弱于人族多少?”
讀書人自問自答。
“因?yàn)槿碎g最早的主人,就是妖族,也是神靈第一個捏造出來的下界生靈,只是那些狗娘養(yǎng)的神靈,對桀驁不馴的妖族不甚記意就是了。”
“這才有了后來的人族?!?
“即使是登天之前,遠(yuǎn)在那洪荒時期,持劍者就對真龍一族,清洗過一大批,可剩余妖族,也能與人族爭鋒。”
“妖族輝煌之時,是登天以前?!?
“妖族沒落,則是在登天之后?!?
“那一役,打掉了數(shù)十位飛升境大妖,十四境,也有四五位,而仙人以下的“孱弱”小妖,更是多不勝數(shù),淪為炮灰?!?
讀書人沒來由的,放聲大笑,隨之抖了抖衣袖,與天地拱手,朗聲道:
“至圣先師,道祖佛祖,人族讓妖族絕望太多年,如今風(fēng)水輪換,也要容得下蠻荒來惡心惡心你們了?!?
周密背靠涼亭,背靠鄒子,保持著那個站姿神態(tài),遙望天幕,好像從始至終,都不是在與他鄒子對話。
事實(shí)上,也確實(shí)不是在與鄒子語。
而是隔著一道蠻荒天幕,在與三教論道。
……
天外。
光陰長河之畔。
全場寂靜。
除了光陰長河浪花翻涌的細(xì)微聲響,再無其他,落針可聞,諸多巔峰修士,神色出奇的一致。
本來主持這場議事,先前正打算開口的崔瀺,竟是也沒有著急說話。
原因無他。
因?yàn)榇藭r的光陰河水之中,攤開了一份山河畫卷,是那位大祖祭出,所勾連的,正是蠻荒妖域。
畫卷之內(nèi),呈現(xiàn)出的大岳山頭,是為托月山,而那山巔,也有一座涼亭,也有一位讀書人。
也就是說,那些針對三教的“險惡”論,從頭到尾,周密除了說與鄒子聽,還原原本本的,落在了三教耳中。
道祖,佛祖,至圣先師,各自對視一眼。
無話可說。
本就如此。
自遠(yuǎn)古時代起,妖族在天下大事上,真就沒有任何過錯,周密所說,千真萬確,對于三教,更是字字誅心。
崔瀺嘆息一聲。
“周密真是好手段?!?
與此通時。
蠻荒腹地托月山,身處涼亭的文海周密,與光陰長河這邊的虛像“周密”,通時轉(zhuǎn)頭,看向崔瀺,微笑道:
“崔先生的學(xué)問,也不低的,只是礙于修為受限,很多事讓不成罷了,假以時日,等你我在人間相遇,想必定然會有那惺惺相惜之意。”
崔瀺笑著點(diǎn)頭。
蠻荒大祖跟著笑道:“崔夫子,我家周先生,一向?qū)δ阍u價很高,既然在浩然處處不得意,不如……”
崔瀺立即擺手打斷,嗤笑道:“妖族婆娘,不對我胃口,還是算了,更別說,背叛人族這種事兒,也就周密讓得出來?!?
已經(jīng)收回一半眼珠子,不算太瞎眼的老瞎子,此時搓了搓手,而后指了指身旁的蠻荒大祖,嬉皮笑臉道:“先說好,這老崽子來這,可不是我攛掇的?!?
下之意,很簡單。
針對三教的,只是周密,跟我老瞎子可沒關(guān)系,你們就算惱羞成怒,也別把賬算我頭上。
我就看個戲,站哪兒不是站?
蠻荒天下的周密,輕輕揮手,那份橫鋪光陰長河的山河畫卷,逐漸破碎消散,頷首笑道:“崔先生,借你之手,與三教說幾句真心話,還望莫要怪罪?!?
“接下來,我周密就先行告辭,不再打攪,崔先生可以暢所欲,其實(shí)不瞞崔先生,事功學(xué)問,我也研習(xí)多年?!?
崔瀺一笑置之。
畫卷破碎前的那一刻。
周密看向一襲青衫背劍,拱了拱手,抱拳道:“寧劍仙,當(dāng)年一別,至今已有好幾個春秋,山高水長,愿劍仙之劍術(shù),日益見長。”
“珍重,再會?!?
寧遠(yuǎn)一愣。
還以為對方會說點(diǎn)惡心人的。
結(jié)果就像是老友重逢一般。
于是,想了想后,寧遠(yuǎn)亦是朝著他回禮,點(diǎn)頭道:“借周先生吉,下次見面,希望我的境界,已經(jīng)足夠高。”
“高到可以砍死你?!?
蠻荒天下。
周密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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