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她剛滿七歲。
頭上梳著雙丫髻,跟著父親回江南祖地省親。
從盛州出發(fā),一路乘烏篷船,不過兩三日便到了蘇家老宅。
青磚黛瓦映著河光,白墻下爬滿綠藤,在這里,她第一次見到了蘇曉曉。
她一輩子都忘不掉那日的情景——
比自己小兩歲的表妹,穿著鵝黃色的小襖,怯生生地躲在大人身后,圓溜溜的眼睛好奇地盯著她。
曉曉的父親,那時還是翰林院編修。
因祖籍在江南,便常趁著休沐的時候,帶曉曉回老宅小住。
他總是穿一身月白長衫,溫文爾雅,就像畫里的人。
每次見她來,他總會從袖中變戲法似的掏出一塊糖糕,不是南京少見的桂花糖霜餡,就是裹著松子仁的豆沙味,都糖糕裹著油紙,咬一口又軟又糯,總能逗得她咯咯笑。
連帶著,對曉曉的生疏也散了大半。
往后的日子,老宅的花園就成了她們的天地。
曉曉總攥著她的袖口,小短腿邁得飛快,跟著她追蝴蝶。
她會拿著自己的絹帕給曉曉擦汗。
兩人還在廊下偷偷交換了信物——
是兩塊一模一樣的蘭花紋手帕,針腳歪歪扭扭,卻是她們攢了好幾晚繡成的。
“等下月父親休沐,我還來跟你玩。”
她舉著手帕跟曉曉約定。
曉曉用力點頭,把帕子揣進了懷里。
反正兩地相近,想見一面并不難。
可這份清甜的童真情誼,沒熬過那個秋天。
同年,蘇明哲案席卷盛州。
曉曉的父親,只因與蘇明哲同姓、屬旁支遠親,被劃入同黨,一道判了滿門抄斬。
那時她還不太懂滿門抄斬是什么意思。
只知道原本該去老宅見面的曉曉一家,再也沒了音訊。
后來母親蕭氏帶著她去河邊偷偷燒紙,摟著她輕聲說道:“婉婉,以后……再也見不到曉曉了?!?
她愣了愣,突然哇的一聲哭出來。
她攥著母親的衣角,一直問“為什么見不到”,可母親只抱著她落淚,什么也不說。
那之后,她哭了好多天。
夜里總夢到曉曉攥著她的袖口追蝴蝶,一睜眼卻只有空蕩蕩的床幔。
也不知是哭傷了心,還是受了驚嚇,她竟落下了心口疼的病根。
往后每逢陰雨天,心口就隱隱作痛。
多年后她才知曉,那場冤案里,江南蘇家旁支被牽連了上百口,多少無辜人命成了權力斗爭的犧牲品。而她們這一支主脈,能躲過一劫,全靠祖輩積累的榮光與母親家族的庇護:祖上三代在盛州為官,滿門忠烈;祖父是先帝帝師,時任禮部尚書,德高望重;母親蕭氏更是鎮(zhèn)國公嫡女,出身開國勛貴。
案發(fā)后,祖父第一時間帶著蘇家主脈族譜入宮,當著圣上的面解釋“主脈與旁支早已分家,平日無往來”;朝中數(shù)十位清流官員感念祖父恩德,聯(lián)名上書擔保蘇家清白;鎮(zhèn)國公更是放下軍務,專程入宮進:“蕭氏與蘇家主脈聯(lián)姻十余年,臣女與女婿從未涉貪腐,懇請圣上徹查區(qū)分,勿傷忠良之后?!?
圣上本就信任鎮(zhèn)國公與祖父,更知曉此案背后牽扯復雜,不愿讓忠良家族蒙冤,最終下旨“僅處置蘇明哲與涉案旁支,不得牽連蘇家主脈”。
這道旨意,才讓她們在那場血雨腥風中保住了性命。
后來,祖父受圣上囑托,讓她入宮與太子伴讀。
彼時的趙珩已顯儲君氣度。
在二皇子捉弄她的時候,會出面阻止。
也會在她心口疼時,悄悄遞上一塊暖手的玉牌。
青梅竹馬的情誼,就在盛州的晨讀暮論、四季流轉中,慢慢扎了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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