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科先生的墓地位于林威爾市外,郊區(qū)地帶的一片墓園,有個很美的名字,叫伊特尼,創(chuàng)世紀時期遺留下來的殘缺資料顯示,這個古老的稱呼很可能是“永恒”的意思,先民們曾用它來指代死亡,后來被告死禱會的信徒們沿用,修建起近代以來規(guī)模最大的公共墓園,義務收殮并埋葬死者的尸骨,不收取任何費用。
或許是擔憂驚擾了逝者的安眠,蒸汽列車的路線并未經(jīng)過此處,因此林格三人只得乘坐馬車前往伊特尼墓園。隨著車輪軋住石板路,發(fā)出轱轆轱轆的聲響,愛麗絲的視線越過車窗,看到了一棟以灰黑色為主基調(diào)的建筑物,不由得被它吸引了注意力。
它的建筑風格,從多個細節(jié)看十分精致,有種莊嚴的質感,應該是教堂之類的宗教建筑,但整體氛圍卻很壓抑,無論是十字形狀的正殿、被數(shù)重尖塔扶壁拱衛(wèi)的側殿、還是巍峨高聳的鐘樓、繪制彩像的玻璃花窗,色彩都極其黯淡低沉,灰黑色的表面隱約泛出冷峻的光芒,極富肅穆之感。
偶爾可見一兩位黑袍的修士在側門處進出,無論男女皆綁有黑色的頭巾,戴著十分獨特的鳥嘴面具,只露出一雙眼睛。來往于建筑內(nèi)外的人大都是悲戚的神色,低沉的啜泣聲如牽縈夢中,愛麗絲似乎還看見庭院里擺放著靈車與棺柩之類的事物,令人不禁毛骨悚然。
“喂、林格!”她扯了扯身邊年輕人的衣袖,壓低了聲音問道:“那是火葬場嗎?”
“……”
林格無語了一下,隨后告訴她正確的答案:“是告死禱會的祭骨教堂?!?
他忽然開口:“梅蒂恩?!?
“還真是教堂啊。”
向前走了大約十分鐘,一片灰白色的石林忽然闖入眼中,冰冷潔白的石碑一塊一塊地屹立著,冷漠死寂的色調(diào)與周圍的橡樹林格格不入,空洞地隔絕在整個世界之外。
午后的風徐徐吹過,站在這里便能聽見海浪的聲音。林間有鳥的鳴叫,還有松鼠在嘰嘰喳喳,稍微緩解了這里沉悶嚴肅的氣氛。將花放在墓碑上后,林格便讓出了位置,給了梅蒂恩傾述情感的時間,畢竟這次掃墓最主要的目的就是為了安慰她的壞心情。
林格還小,卻已開始學習文字的時候,父親帶著他站在禮拜堂的門口,目睹一道道光線從彩繪的玻璃窗間投落,將陰影切割,構成了神秘復雜的幾何圖案。他說:“以后你來接我的位置,當天心教堂的牧師吧,林格?”
留下這行墓志銘的人發(fā)自心底地希望那個值得尊敬的男人只是睡著了,或許有一天他會醒來,在記憶中陽光明媚的下午,對自己說一句:“我做了個好長的夢……”
可惜,現(xiàn)實是個理性主義者。
”沒有其他話要說嗎?“
愛麗絲嘀咕了一聲:“搞得那么像火葬場干嘛?”
梅蒂恩沒有猶豫地答應下來,也沒問林格為什么不去拿。她嘿咻地站起身,拍了拍裙擺上的灰塵,便向著來時的路走去,愛麗絲朝著她的背影喊了一句:“記得幫我也拿一束、梅蒂恩!”
“已經(jīng)說過了?!?
……
作為林格家的女仆,她覺得自己也應該向楊科先生表達些敬意。
“就那一句?”
仿佛被縈繞在此處的肅穆氣氛感染,一向跳脫的愛麗絲也收斂了性子,老老實實地待在原地陪著梅蒂恩,看林格在墓園門口的接待室里登記了信息,又從沉默的禱會信徒手中接過一束白色的勿忘我,回頭向兩人招手示意,才拉著梅蒂恩的小手追了上去。
很多時候,生與死的分隔不是心跳的泯滅,而是冷酷的現(xiàn)實。
那時他是答應了嗎,還是拒絕?
還未被斑駁銹跡侵蝕的門環(huán)、仍有蜘蛛與螞蟻爬過的橫梁、新透著橡木香氣的長椅、被切割得支離破碎的玻璃花紋、父親的詢問、自己的迷茫、還有沉默的女神像……都在腦海里倏忽閃爍著,好似時間的剪影,在陽光的縫隙里穿行,貌瘓饈焙雎怨ィ屯返募湎獨鍶從幟蕓吹剿塹納磧啊
“我和梅蒂恩,來看你了?!?
林格語氣平靜地接了一句:“因為它確實兼有類似的職責,免費為支付不起費用的窮人們提供火葬的服務,并為他們在伊特尼墓園中尋得一方安寧之土。即便是街道上的流浪漢與乞丐,他們的身后事,也全都是由告死禱會負責的,與王國公共事業(yè)部毫無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