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夜里,山的影子會如同擇人而噬的猛獸,張牙舞爪地吞下那些不夠強(qiáng)大的生靈,有時是將蟲豸的尸體碾入土里,成為植物根須的養(yǎng)分;有時是將鳥雀的血肉用呼吸滾燙,燃起支撐下一具身體的薪柴……弱者死去,尸軀上雕刻強(qiáng)者的模樣,這就是大地與生俱來的習(xí)性:既可以寬厚地承載千萬里土壤中每一寸幽小的游魂,也可以在頃刻間把它們?nèi)碱嵏?,淪為土灰。
因此,沃土宗的教義中,頭一句話便是:侍奉大地的神靈,要如同侍奉我們的父母一般溫順,又如同侍奉獸一般謹(jǐn)慎。
索森山脈毫無疑問是千萬只獸中最莫測、最兇險(xiǎn)、最喜怒無常的一只,而羅謝爾今日要嘗試將其征服。
行者立足山巔,以其踏遍萬千里路的堅(jiān)實(shí)腳掌踩在深厚的巖層上,俯瞰無盡暗夜中發(fā)生的一切弱肉強(qiáng)食的景象,深知無論經(jīng)歷了多么殘酷的斗爭,明日太陽升起時,一切仍會在土石的掩埋中安然生息,如同過去無數(shù)個世代的交替。因此再一次感受到了大地那雄偉的身姿與蒼茫的胸懷,讓渺小的人深深震撼。
他緩緩俯身,單膝跪地,雙手從混雜著落葉、苔蘚、腐敗殖質(zhì)、蟲尸、腐爛種子與殘斷草根的土壤中抓起一捧,近距離地凝視著它們存在時的衰亡、生機(jī)、掙扎、沉默、向往、痛苦與不安,閉目似禱告,聲音似哀悼――
“索森山中的靈啊?!?
羅謝爾緩緩松開手,掌心的那捧土并未落下,而是被忽然吹來的一陣風(fēng)卷起,飄飄蕩蕩地飛向了遙遠(yuǎn)的山峰。落葉如枯蝶,苔蘚似熒光,飛蟲的尸體重新獲得翱翔的力量,腐爛的種子向著銀色的月光生長,殘斷的草根尋找下一處扎根的地方……大地是腐朽,是斗爭,同時也是一種孕育的力量。
她舉起雙手,出神地注視著白皙掌心上每一道曲折隱沒的紋路,喃喃道:“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這么做,但是,手自己就動了起來,您會相信嗎,林格先生?這就好像,好像我以前也經(jīng)常做同樣的事情?”
更別說,還有那些白銀色的狂犬,正嗅著他的氣味,窮追不舍。
“倘若我戰(zhàn)勝了您的狂野、蠻荒與偉大的力量。”
很快了。
“不要害怕。”
圣夏莉雅忽然又收回了手,頭頂溫暖的觸感一下子消失,少女似乎也意識到自己做了一件很失禮的事情,向后退了一步,眼中難得地閃過一絲慌亂的神情:“抱歉,林格先生?!?
溫暖明亮的營地里,林格坐在篝火前,還回想著自己與羅謝爾見面時的場景。命運(yùn)總是會讓一切巧合的事情都以必然的形式發(fā)生。假如此刻山中的秩序天平的確是為了羅謝爾而來,那么,曾與他有所交集的自己,或許無論如何也難以逃開這張網(wǎng)的束縛。
這是直覺嗎?還是一種預(yù)感?林格說不清楚,其實(shí)他早該在自己答應(yīng)圣夏莉雅繼續(xù)前進(jìn)的時候便有所察覺的,而不是到現(xiàn)在才想起來。一種無法驗(yàn)證的可能是,年輕人的骨子里,似乎總帶著些逃避的意味。
嗷嗚――?。?!
黑夜里突兀傳來一聲悠長的狼嚎,響徹天上的銀月,隨即是此起彼伏的獸吼,飛鳥被吼聲驚動,從棲身的樹枝上漫天散開,化為無數(shù)朵昏暗的烏云。
“一切分散離合的,必將重聚于圣者的旨意之下?!?
當(dāng)牧羊少女做出類似的舉動時,她會知道自己是在模仿很久以前的某個人嗎?還是說,此刻是那個人想要借她的手來傳達(dá)些什么呢?林格出神地想著,沒有得到答案。
大概在秩序天平的眼里,行者羅謝爾只是`疥之疾,不值得大費(fèi)周章――盡管他也有序列5的實(shí)力,只差一步便可踏入半神之列。但是沃土宗真正的核心,那些序列4和序列3的老家伙們也都被殺得七七八八了,區(qū)區(qū)序列5的羅謝爾又能做到什么?
這樣的輕視,給他的行動帶來了極大的方便。
但羅謝爾對此習(xí)以為常,因他從極北“崇鋼之城”雷亞托姆一路行至此地,沒少和秩序天平打交道,盡管都是些不太愉快的交流。
“以圓滿我們共同偉大的事業(yè)?!?
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