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最前面的蕾蒂西亞忽然停下了腳步，一股難以克制的鉆心似的痛楚自脊柱直達(dá)腦海，令她臉色蒼白，身體止不住地顫抖起來。她的手腳仿佛失去了力量，身體不受控制地向前倒下，噗通一聲跪坐在冰冷的泥水里，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汗水打濕了她的頭發(fā)，緊緊地貼在毫無血色的額頭上，像個溺水者正在深不見底的海洋中掙扎。

這劇烈的反應(yīng)一下子令所有人都驚呆了，最先反應(yīng)過來的人是梅蒂恩，她焦急地喊了一聲：“蕾蒂西亞、你怎么了！？”

她趕緊跑過去攙扶，但手剛觸碰到血族少女的肩膀便嚇了一跳，不是太冷，而是太熱了，滾燙的溫度猶如正在觸碰一塊燒紅的烙鐵，令人幾乎以為她體內(nèi)的血液正在燃燒，那些血的溫度比火山里沸騰的熔漿還要熾熱，絕不是吸血鬼該有的體溫。

當(dāng)梅蒂恩把手放在蕾蒂西亞的肩膀上時，少女渾身上下猛地一陣顫栗，梅蒂恩看到她的嘴唇在急促地顫動，結(jié)結(jié)巴巴地念叨著什么，仿佛沒意識到好朋友就在眼前。梅蒂恩俯下身子湊近過去，才終于聽出了那番話的可怕含義：

“為什么？不行，為什么是現(xiàn)在？你來得太早了，明明沒有滿月、明明沒有到那個時候、明明還不能死。沒錯、沒錯，我不能死，如果我死了，誰去救奶奶？我不能死，我現(xiàn)在不能死，我以后也不能死……抱歉、抱歉、奶奶，請原諒我！”

她急促地吸了一大口氣，再度抬起頭時，眼中那通紅的血絲甚至比眼睛原本的血紅色更加刺眼，令人心驚膽戰(zhàn)。梅蒂恩嚇了一跳，剛想問她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血族少女忽然將嘴巴湊到了她的耳畔，露出尖銳的獠牙，以只有兩人才能聽到的微弱聲音說了一句話。

這句話讓梅蒂恩怔住，臉上浮現(xiàn)出迷惑與慌亂的表情。但蕾蒂西亞沒有解釋，她不知道哪里來的力氣，忽然從渾濁冰冷的水中站起來，一把推開了梅蒂恩，然后跌跌撞撞、搖搖晃晃地朝著紅樹林的深處跑去，并沿途避開了圣夏莉雅和林格等人伸過來想要攙扶她的手。

黑色的蝠翼張開，當(dāng)所有人都沒反應(yīng)過來的時候，她的影子已如斷了線的風(fēng)箏般飄遠(yuǎn)，十分艱難地消失在彌漫的濃霧之中，偶爾能聽見枝葉間傳來猛烈的沙沙響動，似乎是那名少女在飛行的過程中撞上了紅樹林的樹枝。

她死了。

果然，在他們不約而同的沉默的注視下，那些飛散在天空中的水晶蝙蝠，在某一刻忽然像得到了來自誰的呼喚般，又齊齊地向著同一個地方聚集。它們掠過的影子在視線中劃出了一道道璀璨華麗的軌跡，如同夜穹星海的悲涌，掀起了無邊無際閃耀的潮汐。

因?yàn)閷τ谌魏紊鼇碚f，心臟與大腦永遠(yuǎn)是最脆弱的部位。即便跨越半神之檻、獲得了超越凡人的壽命與力量，一旦被刺穿心臟或擊碎大腦，仍是死路一條。在這一點(diǎn)上，半神與普通人的區(qū)別僅在于他們有更多手段保護(hù)自己的弱點(diǎn)部位罷了。

少女對逐漸靠近的腳步聲不聞不問，依舊閉著雙眼在樹根的擁抱中沉睡。年輕人在她面前緩緩蹲下，伸出手探了一下她的鼻息，但是，連最微弱的呻吟都沒有。

“她真的說自己不想死？”林格微微皺眉。

因?yàn)樗遣凰赖哪?

她這種狀態(tài)實(shí)在很讓人擔(dān)心，因此眾人沒怎么猶豫便決定追上去。陡然加快的腳步聲踩踏著深淺不一的積水，濺起嘩啦嘩啦的水浪聲，在林影下與霧氣中空曠回響，猶如凌亂的樂曲間章。

在追趕的過程中，梅蒂恩把自己剛才聽到的蕾蒂西亞的囈語告訴了大家。

他重新站起來，向大家搖了搖頭，用一種意味復(fù)雜的語氣說道：“她死了?！?

沒錯，他們用華麗這個詞語來形容發(fā)生在自己眼前的死亡，如同形容舞臺上一出扣人心弦的劇目。

璀璨的色彩倒映在每個人的眼中，閃耀的蝙蝠群漫天散開，像是有一片華美浩瀚的星空正在古堡正廳的穹頂下鋪陳開來。與此同時，本屬于女伯爵閣下的氣息卻漸漸微弱，直至徹底消失。

林格讓其他人在原地等候，而自己則走上前去，靠近了樹下沉眠的血族少女。她藏在兜帽下的臉龐蒼白得沒有絲毫血色，猶如在棺柩中封印多年的一道月光，雙手交疊放在腹部，顯得文雅而又寧靜。但林格注意到周圍的泥水更加渾濁，泥沙里遍布著慘烈與痛苦的抓痕，水草與鵝卵石隨意散落，顯得凌亂不堪。似乎這里剛剛經(jīng)歷過一場劇烈的掙扎。

但是，他們同時也相信，女伯爵閣下不會這么輕易地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