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明克雷頓和諾里斯為什么會在這家平價咖啡館里,就不得不說兩個小時前在諾里斯的豪宅里發(fā)生的事。
在重新學(xué)會了臟話之后,諾里斯的一部分變成了克雷頓曾經(jīng)熟悉的樣子。
他詢問克雷頓近期在魏奧底遇到的麻煩,并表示自己無論如何也要幫老朋友解決這件事,克雷頓如實告知,但諾里斯聽到實情后卻沒有表達出足夠的重視。
“如果你只招惹了黑爪氏族,離開魏奧底就足夠了,他們不會有精力對付你,除了他們現(xiàn)在的敵人,我也會送他們一點‘小禮物’的。”
他沒有說什么小禮物,但克雷頓相信諾里斯既然這么說,就有本事讓那群同族難受。
“你倒是不怕狼人?!笨死最D笑嘻嘻地說?!澳悻F(xiàn)在是闊氣了,也許我們在你眼里都是些小角色?!?
諾里斯笑著搖頭:“老朋友,如果是你這樣的狼人,我倒會害怕,但孔里奧奈?”他看起來很不屑,雖然重新學(xué)會了說臟話的能力,但他還沒那么習(xí)慣,所以此刻沒有說,否則在這里應(yīng)該加一句。
這結(jié)論倒讓克雷頓有些驚訝了。
“我可是在他們手底下受了重傷,你反倒瞧不起他們?”
諾里斯背著窗攤開手,明明他的身材只是中等,展開雙臂時卻好像能把整條走廊都攔住:“克雷頓,我清楚你是什么樣的人,你雖然在經(jīng)商,但仍是一個目標明確的戰(zhàn)士,金錢對你來說是純粹的工具,你在享受金錢和權(quán)力的同時不會對它們產(chǎn)生依賴。如果有必要,你會拋棄一切,不擇手段達成自己的目的。但孔里奧奈家族的狼人不同?!?
“可能我不太理解血脈和詛咒對你們的影響,但我至少還知道一個道理,那就是一個組織越大,它對金錢的需求越迫切,并不是每個人能拿到自己的工資就足夠,它需要額外的金錢去維持自身的存在?!?
“孔里奧奈家族大概有一百個狼人,為他們辦事的人類卻絕對超過三百個,他們的總?cè)藬?shù)遠遠超過伯達拉比克的公務(wù)職位,每個月的資金周轉(zhuǎn)已經(jīng)成了重中之重,絕不是他們的首領(lǐng)一個人可以搞定,而是需要專門的會計來處理。這已經(jīng)不是氏族了,這是一家公司?!?
“有一個很奇妙的現(xiàn)象適用于絕大多數(shù)智慧生物,那就是我們擁有的越多就越軟蛋,越害怕?lián)p失?!?
“想要阻止一家公司做什么,只要讓它在這個項目上的損失大過盈利就行,意氣之爭是沒有必要的?!?
克雷頓對這種處理方式嘆為觀止,這是他自己無法獨立想到的。
當(dāng)他們越過孔里奧奈家族的話題,他們開始真正談?wù)撟约哼@些年的經(jīng)歷,但他們絕口不談實際的東西,越是實際的東西越不被他們納入對話,他們只談自己這些年的感受,一些最苦痛最骯臟的感受。
諾里斯對自己這些年經(jīng)歷的一切充滿復(fù)雜的情感。
“我以別人的身份活著,沒有人記得真正的我。我常常是宴會的中心,卻必須始終聽著人們盛贊另一個人的名字?!?
“我詛咒這張臉的主人,哪怕他是我的兄弟,但當(dāng)我面朝鏡子,卻發(fā)現(xiàn)連自己都忘了自己過去的樣子。我對眼下的一切都抱有完全的占有欲望,即使這個身份的本人復(fù)活,我也絕不會將現(xiàn)在擁有的一切拱手讓出?!?
“我有時也想放下高傲,重新以自己的身份和一些陌生人建立友誼,但總是因為分不清自己是誰而以失敗告終。”
相較諾里斯,克雷頓則是漫無目的,沉寂在一片虛無。
“當(dāng)商人雖然賺得多,但枯燥乏味。我時常想我該干點別的什么,但我失去了創(chuàng)造美的能力,當(dāng)?shù)袼芗业膲粝胍呀?jīng)不可能實現(xiàn)了。我還能干什么呢?除了戰(zhàn)斗的技巧,我就只知道怎么種地和照料牲口,可要我回去務(wù)農(nóng)?我已經(jīng)干不了這行了?!?
“狼人的詛咒讓我熱血沸騰,它讓我好戰(zhàn),讓我易怒,我簡直無法抵御它對我的改變,有時我也會想,也許它并沒有改變我,它只是讓我最深層的、難以啟齒的欲望浮現(xiàn)出來?!?
“我這陣子一直遇上需要見血的麻煩,但我在抗拒的同時又隱隱期待著。”
“在我為人時,子彈和利器劃過身側(cè)臉龐、使我心跳不已的那些瞬間就已經(jīng)在我的靈魂里留下烙印,接近死亡卻還能生還的快感比任何東西更能讓我上癮。我知道我不該回到那種生活里去,但我卻忍不住去回憶和品味那些瞬間。毫不夸張地說,我懷念這種感覺的時間比懷念情人更多?!?
兩位老朋友的痛苦都不太一致,而當(dāng)他們針對感受的討論越多,越不可避免地將話題牽扯到另一個方向。
神,或者命運、宿命。
這個世上是否有著一種虛幻的、無法察覺的東西賦予了他們與生活不匹配的本性?
而本性也可以確定是真實存在的東西嗎?如果它存在,那他們經(jīng)歷的一切是神的試煉,還是僅僅源自自然的一次無意識運動?
這是一個很為難的話題,經(jīng)歷過楚德?奧斯馬爾的算計,如今再說起命運這件事,克雷頓覺得有些不太自在,于是他主動提出要去咖啡館聊這個話題――一方面他在公共場合談話更有興致,另一方面,當(dāng)人們在吃喝時就不會想太高渺的事物,這時候強迫自己思考則更偏向于理性。
克雷頓提出了建議,諾里斯竟沒有拒絕,而且他的名下恰好有一家咖啡館,這也就是他們一起出現(xiàn)在這里的原因。
阿爾伯特幫過克雷頓一個小忙,所以他可以留下來發(fā)表自己的意見,而另一位警員則被禮貌地請了出去。
直到坐在兩人身邊,聽完了他們的議題,以及他們模糊的、被更委婉的詞匯取代了關(guān)鍵詞的談話背景,阿爾伯特還是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他尤其多看了克雷頓?貝略好幾眼,難以止住心中的疑惑。
他記得這位外地來的商人前天聲稱自己是被搶劫了,可今天再見面,居然身上的東西越來越多。
“那把槍”他想說還槍的事,但克雷頓輕描淡寫地打斷他:“不要提它了,隨它去哪兒吧,我們現(xiàn)在就聊宿命?!?
阿爾伯特深吸了口氣:“好吧,不過在討論這個話題之前,我仍有個疑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