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書房內(nèi),門扉緊閉。
但閆征那洪鐘大呂般的怒噴聲,卻穿透厚重的大門,一字一句,清晰無比地傳了進(jìn)來。
“陛下,老臣今日敢問一句——高陽征河西,拓土千里,此功可夠一棺?”
“高陽守長安,護(hù)民百萬,此功可夠一???”
“高陽獻(xiàn)良策,活民無數(shù),此功可夠一碑?!”
“兔死狗烹,古來有之,然烹則烹矣,何至于連身后哀榮都要剝奪?陛下如此行事,豈不令天下功臣寒心?!豈不令后世史筆唾棄?!”
武曌坐在寬大的龍椅上,面前攤開著一本奏折,朱筆懸在半空,久久未落。
這閆征噴的,也太臟了!
小鳶侍立在一旁,聽得心驚膽戰(zhàn),忍不住的低聲道:“陛下……他們還沒走,反而……反而罵得更兇了?!?
“朕聽到了?!?
武曌緩緩放下手中的朱筆,端起手邊的溫茶,輕輕抿了一口。
“但這罵的,倒也挺好的,雖然朕有些意外,但細(xì)想之下……倒也正常?!?
小鳶聞,愕然抬頭。
武曌的目光望向窗外,仿佛透過宮墻,看到了那沸騰的長安城。
“這短短一兩年,大乾因高陽發(fā)生了太多事,河西大勝,長安保衛(wèi)戰(zhàn),臨江降糧,火藥陌刀……這一樁樁,一件件,哪一件不是潑天之功?”
“高陽如今死了,還死的如此憋屈,百官豈能不炸?”
武曌說到這頓了頓,聲音更輕了些,像是在自自語。
“再者說,一個如此殘暴、殺功臣連身后名都不給的帝王……誰能喜歡呢?誰愿意效忠這樣的君王?誰不想著自已將來,會不會也像條老狗一樣,無人在意地死去?”
小鳶聽得心頭一顫:“陛下……”
“所以,他們罵,是好事?!?
武曌收回目光,重新拿起朱筆,在奏折上批閱起來,神色平靜無波,“越罵,就代表高陽的付出值得,越罵,這場戲傳出去就越真?!?
“更何況,閆征老了。他能罵多久?一刻鐘?半個時辰?等他罵累了,嗓子啞了,自然就散了。”
話音未落。
御書房外又傳來閆征中氣十足,引經(jīng)據(jù)典的怒噴。
“《詩》云:‘投我以桃,報之以李。’陛下受高陽之桃李,報之以鴆酒,此非仁君所為也!”
“《左傳》有:‘夫有功而不賞,有罪而不罰,雖堯舜不能治天下?!窀哧栍写蠊Χ軜O辱,陛下欲效桀紂乎?!”
“荒謬!”
“昏君!”
“老臣今日便效古之諫臣,剖心瀝膽,也要噴醒陛下這顆被權(quán)術(shù)蒙蔽的帝王心!”
武曌批閱奏折的手,微不可察地抖了一下。
小鳶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武曌的臉色,發(fā)現(xiàn)那張絕美的容顏上,眉頭已經(jīng)微微蹙起。
武曌深吸了一口氣,權(quán)當(dāng)沒聽到。
她還是那句話。
閆征老矣,能噴多久?
一個時辰后……
“陛下,圣人有,知錯能改善莫大焉,今若不改,乃暴君也!”
“陛下……”
小鳶小聲說,“陛下,閆大夫他……已經(jīng)罵了整整一個時辰了?!?
武曌揉了揉眉心,感覺腦仁一陣陣地發(fā)疼。
“他就不累嗎?”
武曌深吸了一口氣,臉上流露出一絲無奈,“去,給閆大夫送點水?!?
“……”
丹墀之下。
秋風(fēng)蕭瑟,席卷過皇宮。
閆征一身素白麻衣,須發(fā)飛揚(yáng),站在百官最前。
他時而引經(jīng)據(jù)典,時而痛心疾首,時而怒發(fā)沖冠,整整一個時辰,他的怒噴竟沒有一句重樣,沒有一刻停歇。
崔星河跪在一旁,已經(jīng)從一開始的震撼,變成了深深的敬佩。
猛!
太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