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棟小樓,??說小不小,說大不大,藏一兩副畫可能還有余地,??但要藏一個上身沒穿衣服的大男人。這太為難小樓了。何況,??阮美云已經(jīng)到了樓下。程濯還沒反應(yīng)過來為什么要躲,??就被孟聽枝推起來,??窗簾鼓擺,??室內(nèi)的氣息早已被吹淡,??地上四仰八叉散著一地的毛絨玩偶和羽毛抱枕。原本這些都是擺在床上陪孟聽枝睡覺的,??程濯來一晚,??通通慘烈挪窩,甚至還有一只在程濯下床后被他不慎一腳踢出半米遠。程濯彎腰撿起來,人醒透,看著手忙腳亂的孟聽枝,??幾分無語。“躲哪兒,沒地方躲,我隱身?”樓梯上的聲音一步步漸近漸響,??已經(jīng)傳來,孟聽枝“啪”一聲拍他胳膊,??氣呼呼道:“你還開玩笑!”眼珠一轉(zhuǎn),她看浮起的窗簾?!叭ツ莾?,你去陽臺,快呀?”程濯手臂微張,??好叫她瞧清楚自己這一身痕跡明顯的赤.裸上身?!拔疫@樣,??怎么去陽臺?”襯衫呢?孟聽枝握拳按著太陽穴,??實在想不起來,??昨晚程濯的襯衫被塞哪兒了,??明明沒有喝多啊,這么連這個也忘?可這會兒已經(jīng)來不及再找了。孟聽枝哄他,“沒事的,早上梧桐里沒什么人,你去躲一下,我馬上就把我媽媽送走,我保證?!背体荒槻磺樵?。孟聽枝不等他再出聲,半撒嬌半威脅地軟瞪他一眼,“不是說以后聽我的話嗎?”程濯:“……”阮美云提著兩盒紅棗糕,推開房門,人站在房間門口,目光剛一落進來就狠狠皺住眉頭?!澳憧纯茨氵@房間,還說不要我收拾。”一路進去,一路拾垃圾似的撿了兩個小枕頭往亂糟糟的床上一丟,阮美云放下紅棗糕,越看越嫌棄?!拔耶?dāng)初就說,這床小,還不到一米五,睡著不舒服,你非說好看就要這個,你看看你這堆娃娃,現(xiàn)在都沒地方擱,好話呢你是從來一句不聽!”孟聽枝局促地站在垃圾桶前,鞋子已經(jīng)藏起來了,目光暗暗且快速地打量房間里,還有什么可能暴露的物品。根本沒心思理會阮美云的抱怨。她一個勁應(yīng)著,“嗯嗯嗯,我知道了,我下次聽嘛?!比蠲涝颇抗庖痪?,落在她的脖子上,眉頭又皺出一個新高度?!澳隳莾涸趺醇t紅的……”孟聽枝手往脖子上捂,剛剛掃一眼鏡子,她已經(jīng)看見了那是什么,小小一枚暗紅,明明他以前不喜歡弄這種惡趣味的,這人現(xiàn)在真的是……啞口無時,阮美云重重一嘆氣。“我之前叫你爸給你送過來的驅(qū)蟲水,你是不是沒用?”孟聽枝愣?。??阮美云氣得點名批評:“孟聽枝!你怎么就不叫人省心呢,什么味道不好聞,你弄完,再開窗通通風(fēng),什么味道不都散了,我跟你說,這夏天還沒過,巷子里潮氣重,有的蟲子毒著呢,你不注意哦,到時候有你好受的!”孟聽枝捏著自己的手指,已經(jīng)覺得不好受了。阮美云說著,就要走過去開窗戶。孟聽枝腦子里神經(jīng)驟然繃緊,連忙上前張開雙臂,攔住人,嘴里急急喊著:“媽!媽!我自己來,我保證今天就把驅(qū)蟲水用上,我自己來,你把我臟衣服帶回去,趕緊給我爸做飯吧,我下午畫室還有客人要來。”“行吧,什么臟衣服?”阮美云性子急,話還沒說完,就已經(jīng)自己找起來,“這個小毯子要洗吧?”“嗯!”孟聽枝根本沒看,只想盡快找?guī)准路鰜?,把人打發(fā)走。阮美云從床尾的被子里扒拉出一件白襯衫,抻開領(lǐng)口,沾了一抹濃郁口紅,嘖嘖兩聲,又?jǐn)?shù)落起孟聽枝來。“跟你說了別老穿這些白的黑的,一天天的有沒有小姑娘的樣子了,盡買那些男人穿的似的衣裳,這白的還不好洗呢?!彼龔拿下犞φ页鰜淼囊路?,把一件淺色的絲裙和白襯衫并在一塊?!斑@兩個我給你送干洗店,到時候你自己去拿啊,紅棗糕我放在那兒了,趁熱吃,我走了啊?!薄皨?!”孟聽枝盯著阮美云手上的白襯衫,手指使勁扭著睡裙的裙擺,太陽穴一陣突突錐疼。阮美云沒察覺她的異樣,人走到樓梯口,衣服已經(jīng)被她隨手找了的袋子裝起來拎在手上了,回身睨她一眼,又拿手指狠狠點了點孟聽枝?!膀?qū)蟲水,必須給我用上,聽到?jīng)]有!”白襯衫能還我嗎?孟聽枝說不出口,眼睜睜看著阮美云帶著衣服走下樓梯。程濯看小院里撐起一把遮陽花傘,
就從陽臺回來了。窗簾送風(fēng),地上的光影也在動。他看著孟聽枝。他們之間隔著一整個由他們創(chuàng)造的凌亂房間。那雙清冷瀲滟桃花眼梢,此刻懶戾垂著,一臉無聲的欠哄暗示,“程公子長這么大就沒受過這種委屈”的意思很明顯。孟聽枝假裝看不見,將自己滑落肩頭的細(xì)細(xì)吊帶拉回來,不自然地咳了一聲。“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你想先聽哪個呢?”程濯不信這種時候還有好消息?!皦南?。”孟聽枝朝他走近兩步,想從他手里把毛絨玩偶抽出來,免得待會兒壞消息刺激性大,他一個不小心把玩偶扯壞了。程濯手上沒松力,她壓根抽不動。收了手指,她只能直接說。“那個……就是昨晚那個襯衫,不是沒找到嗎?我媽媽剛剛一來就翻出來了,壞消息就是,她剛剛把你的襯衫帶走了……她要送去干洗……”孟聽枝緊盯著他的臉,不錯過一絲一毫的微表情。程濯只是稍愣了一下,沒追究?!昂孟⒛兀俊泵下犞φf:“好消息是,我會賠你一件新的?!薄澳汩_心嗎?”程濯臉上的情緒深沉,叫人一點都捉摸不透,孟聽枝還靜望著他,等一個反應(yīng)。他直接翻篇,玩偶往旁邊一丟,兩掌按著孟聽枝的肩頭,居高臨下地望她問:“不說這個,先說說你為什么要我躲?”孟聽枝鼻音里哼出不解的一聲:“嗯?”“你可以跟你媽媽說,我在這里,叫她稍微等一下,我們一起出去見她就行了?!泵下犞樦脑挘胂罅艘幌庐嬅?,內(nèi)心抗拒,嘴上的話盡量委婉?!斑@不好吧?!背体獡P一分聲音,將人拉到跟前,眼睛不解又探究地望著她:“怎么不好?”“如果你覺得唐突的話,我之后可以再正式地去拜訪一次,沒什么不好的?!彼纨嫲尊泝?,一雙眼也柔柔的,光腳踩在毯子上,跟面前的男人差了那么一大截身高,那畫面叫誰看了,都會覺得,她是不占上風(fēng),被欺負(fù)的那一個。可就是這么一個清清柔柔的小姑娘,委委屈屈一開口就氣死人?!安缓茫覀冞€沒有到那一步?!背体豢伤甲h。他慣常從容,極快速就能掩藏住情緒,只是手指間多用了一份力,她分明察覺,肩膀微微一扭,掙開他的手掌,去撿剛剛被他丟掉的玩偶。程濯的聲音在她身后傳來?!澳乾F(xiàn)在是到哪步了?”她把幾只羽毛枕頭整齊擺在床尾沙發(fā)上,細(xì)白手指一下一下順著紫得濃艷的羽毛,聞聲,動作一頓。孟聽枝想了一會兒,眼眸純粹地望他,低聲猜著說:“算……睡過?”兩個又輕又軟的音,脫口而出,像塊巨石瞬間壓在程濯胸口,他難以想象她什么時候有了這樣一份直白坦蕩。聊齋里,書生回家看到美人老婆撕下人皮.面具,會當(dāng)場被狐妖的真面目嚇得半死,程濯不是,他只是驚愕。原來你是這樣的狐貍精。無聲的眼神對峙,起碼持續(xù)了一分鐘。她跪坐,膝蓋抵在柔軟長毛的毯子上,穿單薄又清純的棉白睡裙,平領(lǐng)吊帶的款式,兩只纖細(xì)白嫩的小腿裸在裙外乖乖并攏著,腳底板透出淺淺粉紅暈澤。手指有一搭無一搭地?fù)芘切┬∮鹈?,一副乖乖女聽人教?dǎo)的模樣,就差在臉上寫著,你怪我吧,我都不反駁。程濯先移開膠著的視線,虛虛攥了一下拳,還是想不通。他蹙起眉,想再度問她,可一開口就不知道該問什么,又要怎么問。最后別扭成一句。“睡過……睡過了,難道,你就不用不對我負(fù)責(zé)?”她眼里有軟軟的愕,怯怯的羞,卻小幅度地?fù)u了搖頭?!安话??!背体胧植患?。這場面,這對白都叫人覺得像在做夢,不真實,完全不真實。他是一個邏輯嚴(yán)謹(jǐn)?shù)娜?,企圖去追溯昨晚發(fā)生了什么,現(xiàn)在的情況不合理,他條理清晰的篩選分析,最后拿出有力證據(jù)。“孟聽枝,不是你說之前沒愛盡興嗎?”看一眼凌亂的床鋪,所有印記盡數(shù)袒露其上,似乎什么都不必再多說。孟聽枝小聲?!白蛲聿皇菒哿恕!彼淖晕疫壿嬍琼樀?,但程濯此刻完全跟不上,他不能理解。“這就是你說的愛?”孟聽枝也不理解他忽然出現(xiàn)的惱火,眼神極明澈地看他,真是貼心地詢問:“你難道不喜歡這種嗎?”程濯:“……”這根
本不是喜不喜歡的問題,而是為什么偏偏只有這一種?他背過身去,閉上眼冷靜片刻,再睜開時拿起手機給什么人發(fā)消息,然后等消息的耐心都無,手機直接丟在一旁?!拔医辛肃囦J送我的衣服過來?!泵下犞[好枕頭,起身說:“哦,那我去給你找找,好像有一次性的新牙刷?!币淮涡缘?。程濯就看著她快快樂樂跑去洗手間翻找,然而深藍暗紅一手一支,體貼地給他選擇?!澳阆矚g哪個呢?”程濯拿走那把深藍的,神情并沒有因此緩和一絲一毫,反正怎么選都是一次性的,那股郁悶從那一刻就在不斷發(fā)酵。想不明白,又急不來。他又開始思考,他是從什么時候這么被動的?孟聽枝先洗漱好,手里拿著毛巾,遞給他擦臉,他實難生出什么好心情,草草給自己擦了兩下,極其敷衍。孟聽枝盯著他喉結(jié)上淌下的晶瑩水珠,接過毛巾給他擦,湊得近,擦得仔細(xì)又溫柔。還跟他說俏皮話?!澳阏f我換一張更大的床好不好?”程濯面無喜色,任她摟任她抱,聲音平直如一條死寂的線:“隨你?!泵下犞φ0驼0脱?,面龐在他胸前抬起來,望著他。“你睡著不會覺得床有點小嗎?那個床只有一米四,我是看它好看才買的?!背体暰€依舊平淡:“我覺得小?我覺得小重要么?”孟聽枝點點頭,理所當(dāng)然?!爱?dāng)然,你也要睡啊,總不能一直睡著不舒服?!彼麎褐猓謇涞捻撞宦兑唤z情緒,只在低頭看她時,唇角露出一絲淡諷弧度,故作恍然?!芭?,原來我還有機會睡。”孟聽枝:“……”這尷尬一刻,恰好程濯在外頭的手機響起來,兩人從洗手間出去,程濯接電話,孟聽枝直接趿著拖鞋直接往樓下走?!翱隙ㄊ青囍韥砹?!”提著深色紙袋的鄧銳站著雨水集外,小院子沒有鎖,但他不會冒昧進來一步,規(guī)規(guī)矩矩給程濯打電話,聽他下一步的意思。孟聽枝打開門,好久不見鄧助理,友好微笑,寒暄了一句?!斑@里有點偏,你開車過來是不是還挺麻煩的。”鄧銳把紙袋交給孟聽枝說:“第一次是來有點繞,現(xiàn)在開熟了就挺順的?!泵下犞α嘀埓氖种肝⑽⒁唤?。她沒換睡衣,只在外頭套了一件短短的針織外套,剛出來不覺得熱,這一刻切膚體會到暑氣未消。心臟像在被盛夏灼烤?!伴_熟了?你來過這里很多次嗎?”接到電話來梧桐里送衣服,鄧銳起初驚訝,轉(zhuǎn)瞬欣慰,自家老板終于有了進步。不用一下班就把車停在梧桐里巷子口,不下車,不進去,等小樓的燈一滅,就低低吩咐,叫人把車開走。孟聽枝提著袋子上樓,見程濯給玻璃瓶里的花換了水?!皳Q吧,”她把袋子里的衣服拿出來,遞給他,又問:“你餓嗎?”“還好?!彼┥弦r衣,扣上面的扣子,孟聽枝走近他身前,替他扣下面的一粒?!澳悴桓吲d?因為剛剛的事嗎?”程濯:“怎么會,我簡直喜上眉梢?!泵下犞Γ骸啊睕]從眉梢看出來。扣子就那么幾顆,很快扣完,程濯垂眼,抓住她即將離開的手腕。他的手指干凈修長,手背青筋明晰有力,無名指上有一道細(xì)疤。目光沉黯,程濯拽著她,往身前一拉,一忍再忍的聲音清冷迫人地響起?!懊下犞Γ乙院笠饶阏行颐??”她已經(jīng)曉得他有點生氣了。想想也是,剛剛說的話的確有點缺少分寸,是個男人大概都會被激到,明明這時候,該順著他了,可孟聽枝心底那點反骨還沒消。剛剛聽鄧助理說他之前偷偷來過好多次梧桐里,說沒半點觸動是假的,但也只是心境稍軟了點。她掀起翹睫,依舊任性,“如果你猜對了呢?!毖H被他手臂扣攏,程濯俯下面孔,發(fā)狠地吻她,她手指搭在他肩膀上,算不上推拒的動作,唔了幾聲,喘息不過來。孟聽枝以為他真生氣了,格外柔順地回應(yīng)他來勢洶洶的吻,兩人配合回應(yīng),叫那一吻格外漫長繾綣,吻到唇齒都酸。忽的,白凈耳廓粘熱,疼了一下。孟聽枝縮了縮脖子,沒躲開。耳朵被他咬住。磁沉的聲音,像浪潮卷著濕潤海風(fēng)不容抗拒地?fù)溥^來,叫耳朵上所有小絨毛都跟著顫栗心悸。“別讓我等太久?!毕袂樵捯粯拥木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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