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揚舊日讀書,早聞此酒大名,此時老壇啟封,酒香熏面,不由得喉動。
巴東王讓侍者給王揚和樂湛等三位上綱倒酒,舉杯笑道:
“諸位,這宜城春是從華山郡送過來的,據(jù)說全是用金沙泉水釀制,總共就運過來這么幾壇,沒分到的可不許生怨?!?
眾人哄然而笑,都道不敢。
巴東王又道:“等今年歲除大宴,本王備百壇宜城春,讓諸位喝個痛快!”
四座皆舉觴稱頌,氣氛熱烈。
正當大家對飲之時,王府的一名下人急匆匆入殿,在巴東王耳邊說了一句,巴東王臉色稍變,隨即一聲輕笑:“讓他進來吧。”
一位身著黑色官衣,頭戴平巾幘的瘦高男子走了進來,殿中所有的喧鬧仿佛被一只無形的巨手突然掐滅,全場為之一靜。
此人身材極瘦,顴骨高聳,雙頰深陷,表情嚴肅,一進來便與整個富麗熱鬧的酒宴格格不入。
這便是荊州的典簽官——吳修之。
南朝多以宗王出鎮(zhèn)地方,尤其是軍府之州,刺史權(quán)力極大。為了加強掌控,監(jiān)察諸王,故設(shè)典簽官以督之。
典簽品級低微,一般由寒門充任,但為朝廷委派,受天子直轄,權(quán)力不小。不僅有密啟專奏之權(quán),還獲準定期還都,君前私奏,上查宗王之過,下糾官佐之失,故為眾官所憚。
如果出鎮(zhèn)的宗王年幼,典簽甚至在某些情況下享有監(jiān)護之權(quán)!
當今天子第十一皇子,南海王蕭子罕九歲時鎮(zhèn)瑯琊郡,曾經(jīng)想出去游玩,被典簽所阻,回去哭著對母親說:“兒欲移五步而不得,與囚何異?”
雖是孩童抱怨之,但也可以看出典簽官的威勢。
吳修之做典簽已久,為人嚴苛強悍,此前做過十皇子西陽王蕭子明的典簽,把這個當時還不滿十歲的小王爺整得見到他就怕。到了荊州行事風格不改,已經(jīng)告了巴東王兩次黑狀。他這一進殿,就如自帶霜雪般將宴會歡快的氣氛瞬間封凍。
巴東王靠在憑幾上,不咸不淡地說:“是吳典簽來了,來人,看座。”
吳修之板著臉:“王爺今日設(shè)宴,為何不請下官?”
“忘了?!卑蜄|王一副無所謂的神情。
吳修之叉手向上,沉聲道:“我朝制,州刺史置公宴,必使典簽至。王爺如今違制,只說‘忘了’,怕是搪塞不過去吧。”
巴東王冷笑:“那你就去告??!之前那糧價你不是告過一回嗎?這次繼續(xù)!反正你慣會挑撥別人父子關(guān)系......”
吳修之皺眉,高聲道:“王爺慎!”
“慎你娘!”巴東王突然大吼一聲,把不少人驚得一哆嗦。
“告訴你吳奴兒!本王不是老十,任你拿捏!你有種就繼續(xù)進讒把本王弄死!本王佩服你是條漢子!沒種就他娘地給本王閉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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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宜城酒在中古時很有名。梁簡文帝詩:“宜城投酒今行熟,停鞍系馬暫棲宿?!眲⑿x有《謝晉安王賜宜城酒啟》。酒好的一個原因是水好。《湖廣通志·山川志》記宜城縣:“金沙泉,縣東二里。其水造酒甘美,世謂宜城春?!?
關(guān)于我國蒸餾酒的起源學(xué)界爭論已久,最遲不晚過元代。主流意見也是元代。不過隨著考古進展,漢代之說漸起。這個月的《中原文物》最新一期刊發(fā)了姚智輝教授及鄭大團隊關(guān)于?;韬钅怪谐鐾恋恼麴s器的實驗結(jié)果,依據(jù)原料酒精度的不同,可獲得27.5度(原料7度)到66度(原料14度)的蒸餾酒。按照科技史的傳統(tǒng)概念,高于20度就算蒸餾酒,那蒸餾酒的發(fā)現(xiàn)時間可以提到西漢。
如果參照馬承源先生的《漢代青銅蒸餾器的考古考察和實驗》,姚智輝的實驗結(jié)果不算稀奇。按照馬先生的實驗,藏于上|海博物館的東漢蒸餾器可以蒸餾出20.4度到26.6度的蒸餾酒,如用15.5度的原料則可蒸餾到42.5度。
但馬先生所實驗的蒸餾器不太可能是用來蒸餾酒的,關(guān)于此點孫機先生駁斥已明,具體參孫機《中國之谷物酒與蒸餾酒的起源》,不贅。
而?;韬畹倪@件蒸餾器是在墓中酒具室里發(fā)現(xiàn)的,大小結(jié)構(gòu)更近于蒸餾酒器而非煉丹提露的蒸餾器,比以前發(fā)現(xiàn)兩漢時期的蒸餾器都相對完善(雖然還是沒有水冷卻器,但有雙側(cè)夾層和出水口,可排冷凝水),并且器內(nèi)還有大量芋頭殘留物,可能是芋頭釀酒或者藥酒。
《嶺南草藥志》中記載了一個針對扁桃腺炎的藥方,以芋頭三兩,燒酒六兩,浸兩旬,每次飲2-3錢,其痛即止。《獨行方》記:“治癬氣生芋一斤,壓破、酒漬二七日,空腹一杯。”《四科簡效方》:“芋艿敲裂,入酒中潰一月,飲之”可治“痰凝氣滯之病”。此等以芋頭入酒之方或為漢時古法之遺留,待考。
但如果就此按某些學(xué)者的意見,現(xiàn)在就把蒸餾酒的發(fā)現(xiàn)時代推到漢代,未免定論太早。一來孤證,二來關(guān)于器具用途的判斷只是推論,三來無文獻印證,漢時文獻不足征,釀酒術(shù)又被當時的知識精英視作“末技小道”,所以想用“二重證據(jù)法”印證很難,只能留待未來考古學(xué)更多的發(fā)現(xiàn)。
2畏馬事見《顏氏家訓(xùn)·涉務(wù)》:“建康令王復(fù)性既儒雅,未嘗乘騎,見馬嘶噴陸梁,莫不震懾,乃謂人曰:‘正是虎,何故名為馬乎’?”
3邵陵王子貞嘗求熊白,廚人答典簽不在,不敢與。西陽王子明欲送書參侍讀鮑僎病,典簽吳修之不許,曰:“應(yīng)諮行事。”乃止。——《南史·巴陵王子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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