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輕聲懈慢：“信上說什么來著？”
陰柔男子躬身念道：“查尚書下省左戶曹前廂甲乙兩庫，瑯琊王氏在世者，取名“王揚”的有兩人，一人年六十，一人年七歲，戶籍都在南兗州，絕無出于義興郡者?！?
女子聲音搖曳，清越動聽之外，又藏殺機：“那請問這位‘王’公子，你是歲至花甲，還是正值始齔？”
王揚哈哈一笑：“本公子游學(xué)外郡，起個化名，有什么稀奇？”
“你的反應(yīng)倒是不慢。只是若真是化名，掛籍是怎么辦的？”
王揚皺眉，毫無心虛之態(tài)：“這是我家私事，與你何干？”
女子沒想到，兩個手下憐三和白四同樣也沒想到，王揚到現(xiàn)在居然還不服軟！
女子繼續(xù)施壓：“既然與我無關(guān)，那我就把那三張紙和這封信送給巴東王一閱?！?
王揚微笑：“請便。”
“你不怕嗎？”
“不怕。我的事，王爺都知道。你的事，我倒是很好奇。”王揚目光灼灼，盯著珠簾之內(nèi)那隱約的曼妙身影。
屋內(nèi)陷入沉默。
王揚強硬的態(tài)度顯然出乎女子的意料之外。
王揚在收到信時便知道對方要威脅他。因為如果真要動他，那直接把證據(jù)交上去就是了。既然給自已看，那就是捏把柄的意思。
這種事一旦認慫，便從此受制于人。
所以王揚反其道而行之，從開始闖門時便處處爭先，就是為了打亂對方節(jié)奏，即便不能完全擺脫被人拿短處的局面，也要爭取有利的談判態(tài)勢。
但只過了不到三秒鐘，女子的聲音便再次響起：“好狡獪的心思，剛才那一瞬間差點被你蒙住。巴東王如果真的知道，就不會派人查你的身份了?！?
王揚應(yīng)聲說道：“知道是一回事，印證又是另一回事。你若不信，現(xiàn)在就告知王爺。你我在王爺面前對質(zhì)?！?
女子冷笑：“還敢嘴硬？假冒士族，便是巴東王也保不住你！你以為瑯琊王氏是這么好冒充的？若是沒有我替你擋下這兩樣?xùn)|西，你早就下獄了！現(xiàn)在應(yīng)該正在牢里好奇，自已是在荊州被斬首？還是押到建康棄市？”
看來補充州部戶籍的事和這女人無關(guān)。不然她不會只提擋下兩樣?xùn)|西。
王揚邊思考如何繼續(xù)套取信息，以知已知彼，邊若無其事說道：“還是在荊州吧，這兒風(fēng)景不錯，我挺喜歡?！?
女子語氣冰冷：“視死如歸？很好。我沒耐心了。憐三，現(xiàn)在就押他去江陵府衙，把證據(jù)交給堂官?！?
陰柔男子聽命上前，只跨了這么一步，便從一個柔順的小媳婦，瞬間變成一個冷血殺手。
王揚絲毫不懼，朗聲道：“我既然敢來，就是做好了魚死網(wǎng)破的準備。”
女子語氣中有幾分嘲弄：“你這條小魚還沒有破網(wǎng)的資格。其實你心機不錯，一進來便虛張聲勢，步步相爭，還真是亂了一點我的安排，至少我這首《昭君怨》沒奏完。聽說你來之前跟你那個護衛(wèi)交待了一下，想來是所謂‘魚死網(wǎng)破’的后手吧?！?
王揚神秘莫測的一笑，顯得底氣十足。
女子手指輕點桌案，點了幾下停住，微笑道：“其實你根本沒有后手?！?
王揚心中猛地一跳，笑容不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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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本章中神秘女子所“屈孑真跂求伽”和“彌偶可社句”皆鮮卑語的音譯。鮮卑語雖已消亡千年，但仍可從史料中窺得一鱗半爪。第一句的語法結(jié)構(gòu)是“屈孑\\真\\跂求伽”。
《魏書·鐵弗劉虎傳》云：“衛(wèi)辰第三子屈孑，本名勃勃，太宗改其名曰屈孑?！荨撸跋隆??！?
《魏書·長孫嵩傳》中則作“屈丐”。
出現(xiàn)差別的原因是《魏書》中的鮮卑語都是漢語音譯，“丐”和“孑”（jie）雖然現(xiàn)在聽起來差別很大，但在中古時并非如此?！柏ぁ钡闹泄乓粼谌ヂ暿牟刻╉崳辞惺恰盘小?。而“孑”的中古音在去聲十六部怪韻，反切念‘古拜切’。
所以這兩個字發(fā)聲是相同的，只有收聲有別。若推上古音則兩字同在祭部，乃雙聲疊韻字，按照訓(xùn)詁學(xué)雙聲為訓(xùn)、疊韻為訓(xùn)，則兩字不僅音通，義亦相通。
《說文》：“孑，無右臂也”?！稄V雅》：“丐，求也。”無臂故有求，此亦相通之證。所以《魏書》一處寫“屈孑”，一處寫“屈丐”，無論從音還是從義上講都沒有任何問題。
《南齊書·魏虜傳》：“國中呼內(nèi)左右為直真......帶仗人為胡洛真，通事人為乞萬真，守門人為可薄真......殺人者為契害真.....三公貴人為羊真......”一共列了十幾個音譯，每一個詞都是以“真”為結(jié)尾。則“真”字很可能為名詞后綴，翻譯成......的人。
“跂求伽”出《北齊書·徐之才傳》：“之范出告之才......童謠曰：周里跂求伽......之才曰：跂求伽，胡去已。”
綜上，“屈孑真跂求伽”的意思就是“卑下者退去。”
當(dāng)然，我這個復(fù)原是按常見順序的動詞謂語句來的，如果鮮卑語的習(xí)慣是說這句時倒裝或者加什么語助詞，那我組的這句話在真鮮卑人聽來說不定就奇奇怪怪，不過應(yīng)該也能聽懂。
“彌偶可社句”出《魏書·蠕蠕傳》：“推婆羅門為主，號彌偶可社句可汗，魏安靜也?！比淙渚褪侨崛?，魏是指漢化后的北魏之，也就是漢語。女子說這句，意思就是讓王揚安靜。
學(xué)界關(guān)于柔然語是否就是鮮卑語的問題尚未有定論，有些學(xué)者更愿意使用比較謹慎的用語比如“高度的相似性”（朱小略《中|國古代外|交導(dǎo)》）或者“有一部分柔然語又與鮮卑語十分接近”（張金龍《北魏政治史》）
但無論哪種意見，柔然源于東胡拓跋鮮卑，從語系上講屬于阿爾泰系蒙|古語族，與鮮卑語乃同系語，此當(dāng)無疑。且柔然祖先木骨閭自幼被鮮卑貴族掠為奴隸，故柔然間通行鮮卑語亦屬正常。所以女子說這句讓王揚安靜的話有可能是純鮮卑語，但也有可能并不正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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