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最后一點扭曲的黑暗如同退潮般消散,連同那令人發(fā)狂的鏡像錯位感也一并抽離。
左胸黑洞那沉重而規(guī)律的搏動漸漸隱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溫暖?
不對。
不是虛空,不是戰(zhàn)場,不是冰冷粘稠的黑暗。
是柔軟的觸感。身下是某種富有彈性的支撐,鼻尖縈繞著一股極淡的、混合著草藥和某種暖香的清甜氣息。
光線有些朦朧,透過薄薄的眼皮感知到一片柔和的昏黃。
我猛地睜開眼!
入目的不是星辰墳場,也不是任何我記憶中的恐怖場景。
是……帳幔?
淡黃色的、絲質的帳幔從頭頂垂落,勾勒出一個狹小而私密的空間。身下是鋪著柔軟錦褥的……床榻?我躺在一張古色古香的雕花木床上?
心臟在胸腔里失序地狂跳了幾下,血液沖上頭頂,帶來一陣輕微的眩暈。我?guī)缀跏菑椬穑瑒幼骺斓贸秳恿松砩仙w著的一條薄薄的、同樣質料上乘的絲被。
環(huán)顧四周。
這是一間不大的靜室。陳設極其簡潔,一床,一桌,一椅,一個蒲團。桌椅是深色的古木,打磨得溫潤光滑。墻壁是素白的,沒有任何裝飾。唯一的光源是桌上的一盞造型古樸的青銅油燈,燈焰如豆,穩(wěn)定地散發(fā)著昏黃溫暖的光暈,將整個靜室籠罩在一片安寧祥和的氣氛中。
空氣中那清甜的暖香似乎就是從油燈里散發(fā)出來的。
這里是……哪?
我不是在……那個鏡像黑暗空間里,剛剛吸收了第二塊“鑰匙”碎片嗎?守鏡人呢?那些怨念聚合體呢?
難道……又是幻境?某種更高明的、直接作用于認知的陷阱?
我下意識地抬手,摸向自己的左胸。
手指觸碰到的是溫熱、帶著正常心跳律動的皮膚和骨骼。沒有黑洞,沒有冰冷的金屬觸感,沒有那種與規(guī)則共鳴的奇異脈動。
我的身體……恢復了?
不,不是恢復。是……根本不一樣了。這具身體感覺更……輕?更……真實?仿佛之前那具由規(guī)則和能量構筑的軀體才是一場漫長的噩夢。
冷汗瞬間浸透了(我感覺到自己穿著某種柔軟的棉質內衣)后背。
到底哪邊才是真的?
“醒了?”
一個清脆、帶著幾分糯意,卻又透著一股子靈動的女聲突然在靜室內響起。
我猛地扭頭看向聲音來源——是那個蒲團的方向。
不知何時,那里盤膝坐著一個身影。
一個看起來約莫十六七歲的少女。穿著一身鵝黃色的、材質奇特的短襦長裙,裙擺散開在蒲團周圍,像一朵初綻的迎春花。她的容貌極其靈秀,肌膚白皙得近乎透明,一雙大眼睛烏溜溜的,眼尾微微上挑,帶著幾分狡黠和好奇,正一眨不眨地看著我。最奇特的是,她有一頭罕見的、如同陽光下發(fā)亮麥穗般的淺金色長發(fā),在腦后簡單地束成一束,垂至腰際。
她是誰?
她什么時候在那里的?我剛才明明沒看到任何人!
少女見我一臉驚駭和戒備,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露出兩顆尖尖的小虎牙,更添了幾分嬌俏可愛。但她那雙過于靈動的眼睛里,卻閃爍著一種與外表年齡不符的……洞察和了然。
“怎么?睡了一覺,連自家地盤和人都認不出來了?”她歪著頭,語氣帶著點戲謔,“還是說,被那些‘心鏡’里滋生出的魑魅魍魎,嚇丟了魂兒?”
心鏡?魑魅魍魎?
她的話像是一把鑰匙,猛地插進我混亂的記憶和認知里,試圖撬動什么。
“你……你是誰?這里是什么地方?”我的聲音干澀沙啞,帶著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顫抖。手悄悄在身側摸索,希望能找到點什么防身的東西,哪怕是拆下一根床欄桿。
少女見狀,撇了撇嘴,似乎有些不滿:“喂,何十三,過分了??!虧得姑奶奶我守在你靈臺外面,費了老大勁兒才把你從那亂七八糟的‘心鏡幻界’里撈出來,你就這態(tài)度?”
何十三?她叫我何十三?
這個名字……好熟悉……像是隔著一層厚厚的毛玻璃聽到的回聲。是我的名字?那……之前那個沒有名字、只有代號和黑洞的“我”又是誰?
靈臺?心鏡幻界?
更多的碎片涌入腦海,帶著劇烈的刺痛感。女人村……筆記本……樞機……源心碎片……蘇醒之巢……碧霞祠……守陵人……鄭指揮……老榮……蘇婉清……陳雪……盧慧雯……
無數(shù)張面孔,無數(shù)個場景,如同破碎的萬花筒,瘋狂旋轉、碰撞!
我抱住頭,發(fā)出一聲痛苦的呻吟。
“嘖,神魂震蕩,認知混淆……后遺癥不小啊?!秉S衣少女收起戲謔的表情,站起身,赤著腳(她的腳踝纖細白皙,腳趾圓潤如同珍珠)輕盈地走到床邊。
她沒有碰我,只是伸出右手食指,指尖凝聚起一點柔和而純凈的、蘊含著勃勃生機的翠綠色光芒。那光芒的氣息……我好像在哪里感受過?對了!“生”之碎片!但又有些不同,更加溫和,更加……有靈性?
她將那點翠綠光芒輕輕點向我的眉心。
我下意識地想躲,身體卻像是被無形的力量安撫,僵在原地。
指尖觸及眉心。
一股清涼、溫潤、如同初春解凍溪流般的力量,緩緩注入我的識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