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
魚肚白的天光,穿不透彌漫在營地上空的濃厚煙塵,只能投下一片昏黃的光。
葉凡站在一片焦土之上,腳下踩著的是混合了泥土、草木灰和凝固血塊的地面??諝庵校瑹沟臍馕杜c谷物焚毀后的焦味混在一起,刺鼻而又血腥。
“破陣”重戟斜插在他身旁的地上,戟身上暗紅色的血跡,已被火焰烘烤成了黑褐色。
他一夜未睡,此刻眼中的布滿血絲。
“將軍。”沙啞的聲音從身后傳來。
王奎遞過來一塊剛剛從尸體上撕下來的,還算干凈的布帛。
上面是用炭筆草草記下的數(shù)字。
葉凡的目光掃過那串?dāng)?shù)字,瞳孔猛縮。
此戰(zhàn),玄甲軍再亡四百八十九人,重傷者近六百。
五千精銳,如今還能提刀上馬的,已不足三千五百人。
這是一場潑天的勝利,也是一場慘烈的勝利。
王奎見他沉默,低聲道:“兄弟們的遺體大部分都被大火燒了,沒法完整收斂。只能將他們的兵刃甲胄和一捧焦土,一同帶回去了?!?
葉凡沒有作聲,只是伸手,將那塊布帛牢牢握在掌心。
半個時辰后,殘余的將士,在一片相對空曠的地上集結(jié)。
他們每個人都帶著傷,盔甲殘破,臉上是煙熏火燎的黑色和洗不掉的疲憊??伤麄兊募沽?,依舊挺得筆直。
他們看著站在高處的葉凡,等待著命令。
所有人都以為,下一道命令,會是“班師回朝”。
“傷員,由李校尉率五百人護(hù)送,即刻返回幽州?!比~凡的聲音很平靜,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
眾人一陣騷動,臉上露出喜色。
“所有繳獲的牛羊、馬匹,還有匈奴人的輜重,能帶走的,全部帶走。這些,是給幽州百姓的,也是給戰(zhàn)死兄弟家人的撫恤?!?
隊伍里的歡呼聲,再也壓抑不住。
然而,葉凡的下一句話,卻像一盆冰水,澆滅了所有的火焰。
“其余人,隨我,繼續(xù)北上?!?
歡呼聲戛然而在,寂靜籠罩了所有人。
繼續(xù)北上?
所有人都以為自己聽錯了。他們看著葉凡那張年輕而冷漠的臉,只覺得一股寒意從腳底升起。
“將軍!”李校尉第一個站了出來,他的一條胳膊吊在胸前,臉色蒼白,“我們已經(jīng)燒了匈奴人的糧草,斬了他們的王,功勞足夠大了!兄弟們已經(jīng)打不動了!”
他的話,說出了所有人的心聲。
他們是人,不是鐵。連續(xù)的血戰(zhàn)與長途奔襲,早已耗盡了他們的精力。
葉凡的目光,緩緩掃過李校尉,又掃過他身后那些或是不解、或是畏懼、或是茫然的臉。
他沒有解釋,更沒有動員。
他神色冷峻,眼中嗜血的光芒閃過,問出了三個問題。
“我們退了,匈奴人會不會退?”
“我們歇了,匈奴人的鐵蹄會不會歇?”
“我們帶回去的,是榮耀。他們醞釀的,是復(fù)仇。下一次,當(dāng)他們兵臨城下之時,幽州要用多少顆人頭,去換今天這份所謂的榮耀?”
沒有人回答。
葉凡從懷中,慢慢掏出那個小小的白玉瓷瓶,輕輕摩挲著。
“我怕麻煩。”他低聲說,像是在自自語,“我比你們?nèi)魏我粋€人,都想現(xiàn)在就躺回幽州城的大營里,睡上三天三夜?!?
“可那三百二十一個兄弟,還有昨夜死的這四百八十九個兄弟,他們回不去了?!?
“我不想他們的血,白流。”
他抬起頭,轉(zhuǎn)瞬之間目光如電,如同一把出鞘的刀。
“燒掉糧草,只是贏了這次的戰(zhàn)爭。我要做的,是讓他們退兵,結(jié)束這場戰(zhàn)爭!”
他環(huán)視四周-->>,聲音陡然拔高:“你們誰想回家的,現(xiàn)在就可以站出來,跟著李校尉一起走。我葉凡,絕不阻攔?!?
“但是,”他話鋒一轉(zhuǎn),語氣森寒,“留下的人,就只有一個任務(wù)?!?
“隨我,踏破匈奴王庭!”
三千殘兵,鴉雀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