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還沒有失去意識,緩了一會兒后勉強扶著胡墨立起上半身,胡墨這才注意到了她的眼睛,紅的像是瑪瑙,在此之前胡墨從未見過這樣的瞳色。
女孩的身體顯得很瘦弱,臉頰處能看見靜脈的紋路,胡墨見過太多這樣的人了,都是餓的。她張了張嘴,似乎是想要說什么,但沒有任何聲音被發(fā)出來。
胡墨想起家里的弟弟妹妹也有差不多這個年紀(jì)的,腦子一熱把懷里的糧票掏了出來,他有部隊里的伙食餓不死,見死不救這種事,對于一個大男孩來說還是太難了。
“妹娃,這個你拿著,去鎮(zhèn)里換點吃的?!焙话褜⒓Z票還有一些零鈔塞進女孩手里,“給你家里人也換點糧食,先把這個冬天熬過去。”
女孩直直地盯著胡墨的眼睛,聲音嘶啞地說:“我家里沒有人了。”
胡墨還想說的話一下被堵在了嗓子里,凍得麻木的鼻腔有些酸澀。
這時節(jié)真的太難了,難到很多人要去想怎么才能勉強活下去,難到不少人已經(jīng)熬不下去了。在老家,哪怕天天喝著紅薯稀飯叔伯們也想多生幾個娃,而在這里,一家里或許一個都剩不下了。
“妹娃,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沉默了很久,才終于念出了幾個字:“阿娜特。”
胡墨一心只認(rèn)為這是藏民的名字,繼續(xù)問:“伱還有去處嗎?”
“我……想找一個人?!迸⒌脑捳Z很輕,“他或許……會收留我?!?
“誰?”胡墨以為女孩說的是她的哪個遠房親戚。
“可是我不記得他是誰了?!迸⒅匦碌拖骂^去,神色迷惘,“很多東西我都不記得了,之前收養(yǎng)我的阿媽說我是雪山的女兒,記憶像雪一樣會融化?!?
胡墨聞抬起頭,遠方的山脈像是蒼龍一樣俯臥在高原上,那里的積雪終年不化,寒冷刺骨。
———
(3)
少女狠狠地咬下一塊手中凍得有些發(fā)硬的燒餅,咒罵了一聲這見鬼的天氣。時局不易,還身在這個國家最靠北的省份過冬,大過年的每家每戶連零星的豬肉都吃不上,來一鍋白菜燉粉條都顯得那么奢侈。
此時的北大荒真的就只是北大荒,還不是后來的北大倉,這里除了山貨和水貨幾乎什么都沒有,時局艱難,吃飽飯也顯得殊為不易。
前幾年倒是有些勘探隊的人在更北許多的荒野上跑來跑去,說是發(fā)現(xiàn)了什么油田正在開發(fā),附近的人成天在討論這事,但距離太遠了,據(jù)說油田是成了,但和這里的人們并沒有什么關(guān)系,該有多窮還是多窮,不過偶爾街上掛著的布片上多了個人像,叫什么“鐵人”,號召大家都向他學(xué)習(xí)。
女孩有時抬起頭向東看,入目并沒有那彷佛接天入云的高聳山脈,但她知道那座充滿傳奇色彩的雪山就在那個方向,自古永存。
又是一陣寒風(fēng)襲來,女孩緊了緊身上不算厚實的破舊衣物,心想當(dāng)時下山或許該往東走,那里可能會暖和一些。
但東邊的紛爭好像一直沒有停下來,過去不知道會不會被什么難以預(yù)料的麻煩卷進去,她很討厭意料之外的事情。
不過說起來,幾千年了,人類還是這么麻煩,所謂的戰(zhàn)爭就該是氣勢磅礴不顧一切的進攻與毀滅,而非互相拉扯互相警戒的不斷摩擦。
其實她也剛醒來不久,很多東西都不知道不理解,這是很正常的現(xiàn)象。前兩年這附近的縣與鎮(zhèn)上都掛滿了紅旗和軍旗,為了慶祝一場遠征的勝利,但在她弄清楚那背后的含義之前,那些裝飾就已經(jīng)全部被撤了下去。
人類是一種很擅長向前看的物種,雖然他們的目光并不長遠,但對于過去總是過了就忘。
女孩繼續(xù)吃著燒餅,看著那些男人們拉著板車從路上經(jīng)過,臉上帶著比山巒還明顯的溝壑。
這時遠處街口的人突然向兩邊分開,讓出一條明顯的道來,小孩子們睜大眼睛看著那帶著密封車斗從路上經(jīng)過的龐然大物,不僅僅一輛,而是整整八輛組成的車隊,引擎的轟鳴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戰(zhàn)爭結(jié)束的幾年來,已經(jīng)許久沒有卡車路過這偏遠的苦寒之地了,啃燒餅的女孩差點忘記了咀嚼,她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機械,帶著厚重的力量感和金屬感。
腦海中有極為破碎的記憶閃過,似乎是在什么時候,那時的人們?yōu)榱诵拗恍┈F(xiàn)在看來已經(jīng)有些過時的建筑,還需要成百上千個人齊心協(xié)力,再看看眼前的卡車,她切實感覺到了文明的演化與時間的流逝。
女孩很快整理好了心情,雖然很多事情她都暫時記不清了,但她可以學(xué)。任何生物在剛剛睜開眼睛看到這個世界的時候,都是什么也不懂的孩子,學(xué)習(xí)是必要的過程,更何況她自己的記憶很存在問題,總是莫名其妙地想起什么,又突然忘卻些什么。
當(dāng)天的鎮(zhèn)子著實熱鬧了好一段時間,女孩也成功從那些“消息靈通”的大娘大叔口中聽到了這些卡車的目的所在——長白山。
據(jù)說這是國家審批的項目,要對那座圣山進行必要的科研和生態(tài)調(diào)查,但女孩真心不覺得這種說法的可信度能有多少,此時大雪已經(jīng)封山,長白山已經(jīng)成為了生命禁區(qū),更何況在車隊經(jīng)過的時候她很輕松就能辨別出來,其中純?nèi)祟惖恼急取瓌偤贸^一半。
女孩微微低下頭,瞳孔中蕩漾出華美的金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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