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圖澄沒料到墨城竟來這么一招,一時哭笑不得,半晌道:“那你便在此住下吧,不過老衲提醒墨大俠,弊寺清規(guī)戒律嚴(yán)苛,肉是斷斷沒有的,你若要住下,只能吃點齋飯。”罷便頭也不回邁出門外。
“不行,老子要吃肉?。 ?
墨城在身后不滿地吼叫著,佛圖澄只當(dāng)沒聽見,快步走開去。
夜色降臨。
有誦經(jīng)聲久久繞梁。
烈吟秋在廂房外立了許久,終于確定這個地方,除了佛圖澄,沒有人會在多看自己和師父一眼,緊繃的弦緩緩放下。
聽著屋內(nèi)均勻的鼾聲,烈吟秋信步而去。
灰墻黑瓦,參天巨木,在夜色下一片靜謐。
晉陽刺史府的夜比這里繁華許多,卻遠(yuǎn)沒有靜心的感覺。
至于聆風(fēng)堂,或是逍遙閣……
烈吟秋甩了甩頭,想將腦中這些畫面盡數(shù)清除出去。
若是個普通小娘子,這個年紀(jì),或是當(dāng)談婚論嫁了吧,也許已經(jīng)有了自己的孩子,此時正相擁而眠。
但這一路走來,自己已經(jīng)全然失去了做回普通女子的資格。
可是,這世道,真的會有普通的女子嗎?
多得是權(quán)貴玩物,或是荒草曝尸。
烈吟秋經(jīng)過大殿,僧人們?nèi)栽谡b經(jīng),不便打攪,便轉(zhuǎn)向一條小道而去,漫無目的的走著,忽而眼前一亮,竟到了寶塔之下。
抬眼望去,高塔直指天穹,每一層飛檐之上都有精致塑像,令人心生崇敬。
塔中有亮光,底層小門輕掩,烈吟秋就這么鬼使神差地邁進(jìn)小門,當(dāng)面卻見一尊兇神塑像正對著自己,不禁心底一顫。
佛門,也有兇神嗎?
正驚異間,旁側(cè)和藹的聲音突然響起:“烈小施主深夜至此,是無心睡眠嗎?”
烈吟秋忙看去,卻見正是佛圖澄,此時竟一副下人裝束,挽著褲腳,手拿竹掃,躬著腰清掃墻角灰塵。
“神僧……”烈吟秋雙手合十,恭敬一拜。
在這個連墨城都承認(rèn)打不過的高僧面前,烈吟秋有著天然的畏懼感。
“呵呵,不用叫神僧,貧僧非神,只是個老和尚罷了。”
烈吟秋不敢語,只立在原地,怔怔地看著這名能力通天的老人居然像個下人一樣掃灑。
“也是……”佛圖澄似自嘲般笑道:“這所寺院屋舍簡陋,除了貧僧那間,其余的也皆住滿了人,你又不便與你師父同處一室,自然無處可去。”
“可是……我?guī)煾刚剂四菹⒅?,大師不是也……?
“呵呵,無妨……打坐禪定,在哪里都一樣。這不,貧僧清掃這塔,便是為自己尋個打坐之所了?!?
說話間,佛圖澄恰掃完底層,卻拿著小帚,沿木樓梯拾級而上,一級一級掃起樓梯來。
烈吟秋微微皺眉,輕聲道:“大師,為何從下向上掃?若為將塔掃凈,不是應(yīng)該自上而下嗎?”
“問得好,”佛圖澄笑意吟吟,隨口道:“人生于世,是自幼而長,還是自長而幼?”
“自然是,自幼而長?!?
“這塔,是自下而上所壘,還是自上而下?”
“自然……是自下而上。”
“那烈施主修煉武功,是直接練最難的招式,還是從基礎(chǔ)練起?”
烈吟秋沉吟片刻,喃喃道:“這些我懂……可是……自下而上掃塔,掃完上一層,身后又臟了呀……”
“那便臟吧……”佛圖澄緩緩掃著,已經(jīng)轉(zhuǎn)上二層,不知不覺間,烈吟秋也跟了上來。
“你我活在這世間,所能掌控的,不過如這一把掃帚,所能清掃的,不過眼前這一階梯,若你時時瞻前顧后,又怎能拾級而上?若你拾級而上,又何須執(zhí)著過去的塵灰?”
烈吟秋聞愣了許久,輕輕道:“大師說的是,可是……過去的塵灰如絲線般,已將我纏繞成繭,逃不脫,掙不開……”
佛圖澄忽而停了掃帚,回身看著烈吟秋,欣喜道:“烈施主居然一點就通,真是有慧根之人吶!”
烈吟秋愕然地看著佛圖澄,從未想過這世上會有人對自己不吝贊美之詞。
“耄撬約褐模狽鶩汲嗡匙帕乙髑锏幕巴濾擔(dān)ㄖ惴韉刂倨穡骸捌萍胝擼戰(zhàn)傻!
“可是……我看不到任何破繭之法……”烈吟秋跟在佛圖澄身后,面色沮喪,自己都沒意識到這些話,從未在任何一個人面前說起過。
“不用急著追尋,”佛圖澄躬腰開始清掃二層地面:“世事皆有因果,萬事皆有緣分,你只需做好你能做的每一次選擇,就足夠了?!?
“那我?guī)煾浮麜鯓樱俊?
“他?”佛圖澄立在窗欞邊,直起腰身,遠(yuǎn)眺山野。
“他執(zhí)念太深,血債太重,終是不得好死……留在這寺里,當(dāng)是能多活幾日吧……”_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