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里死一般的寂靜。
王堅無力地坐倒在椅子上，看著窗外，眼神空洞。
他的夢想，他為之奮斗了半生的事業(yè)，在這一刻，似乎走到了絕境。
他想不通，為什么會這樣。
明明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發(fā)展，為什么突然之間，全世界都成了他的敵人？
他拿起電話，再次撥給了布林克。
這一次，他只是想找個人，傾訴一下自已的絕望。
“布林克先生，總公司……也叫停了我們的合作?！?
電話那頭的布林克，似乎并沒有感到意外，甚至有一絲如釋重負(fù)。
“王，或許這樣也好?！彼麌@了口氣，“我現(xiàn)在最重要的任務(wù)，是把那些華夏人趕出荷蘭，保住我的公司。合作的事情，等這一切都結(jié)束了，我們再談?！?
再談？
王堅苦笑了一下。
他知道，或許沒有“再談”的機(jī)會了。
如果歐洲找不到，其他地方也很困難。
美國從一開始就不在積架的考慮之內(nèi)。
美國自已的制造業(yè)都在外逃。
否則，不會扶持阿斯麥這樣的公司。
掛掉電話，王堅感到一陣前所未有的疲憊和失望。
他像一尊雕像一樣，在椅子上坐了很久。
直到天色漸晚，房間里的光線變得昏暗。
桌上的電話再次響起。
是一個陌生的本地號碼。
王堅麻木地接了起來。
“王先生，我是林頓?！?
是蔡司半導(dǎo)體事業(yè)部的林頓。
“林頓先生?！?
“有時間嗎？我想見你一面?！绷诸D的口氣很平靜。
“好?！?
半小時后，在酒店樓下的咖啡廳。
林頓坐在王堅對面，慢條斯理地攪動著杯子里的咖啡。
“我今天，見了尼康公司的伊藤健二先生?！绷诸D開門見山。
王堅抬起頭。
“伊藤先生說，只要積架公司放棄與阿斯麥的合作，尼康愿意考慮放松設(shè)備限制?！绷诸D看著王堅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道。
王堅的眼睛盯著他，這是一環(huán)扣一環(huán)。
難保不讓人多想。
“而且，我還從卡爾那里得知，他現(xiàn)在，受雇于華夏人?！?
林頓放下咖啡勺，身體微微前傾。
“王，你還不明白嗎？這是一次日本人和華夏人聯(lián)手，針對你們積架公司，和阿斯麥公司的一次精準(zhǔn)狙擊?！?
王堅的大腦一片空白。
日本人……和大陸人……聯(lián)手？
這怎么可能！
他們怎么會……
“為什么？”王堅的聲音干澀沙啞。
“我問了伊藤先生?！绷诸D說，“我問他，為什么不能是阿斯麥？他告訴我，因為阿斯麥的背后，是美國人。而美國人，從來不講規(guī)則?！?
“所以，如果是華夏人，你們就可以接受？”林頓復(fù)述著自已當(dāng)時的問題。
“伊藤先生說，華夏人就算拿到了技術(shù)，短期內(nèi)也無法構(gòu)成真正的威脅。他們的半導(dǎo)體戰(zhàn)略才剛剛起步，沒有足夠的人才，更沒有足夠的資金投入到后續(xù)那無底洞一般的研發(fā)里去。”
林頓的話，馬上讓王堅意識到，那個年輕人當(dāng)初的話。
為了實現(xiàn)他們的目的。
他們愿意和日本人合作。
這是無關(guān)政治，只談商業(yè)合作的一次簡單行為。
或許，這樣的華夏官員，真如他所說的那么專業(yè)。
“在尼康看來，用一個構(gòu)不成威脅的華夏，去遏制一個有美國支持、未來可能顛覆市場的阿斯麥，是一筆劃算的買賣?！?
王堅徹底愣住了。
他一直以來的信念，他所堅持的價值觀，在這一刻，被擊得粉碎。
原來在那些國家、那些巨頭眼中，從來沒有所謂的自由市場，沒有所謂的技術(shù)理想。
只有冰冷的利益算計和地緣政治博弈。
“蔡司呢？”王堅艱難地問，“蔡司公司，難道沒有自已的立場嗎？”
林頓沉默了片刻，才緩緩開口。
“王，我們是朋友。但蔡司是一家德國公司?！?
“我們公司的董事會，非常看好華夏未來的市場。德國政府，也在積極調(diào)整對華夏的政策。”
“如果華夏真的決定要在光刻機(jī)制造上投入血本，蔡司公司，很有可能會選擇與他們合作?！?
“我個人，也無法阻止這一切的發(fā)生?！?
林頓的目光里，帶著一絲同情。
“王，你們都是華人，為什么要相互敵視到這個地步？”
“你應(yīng)該知道，德國政府的立場，我們不可能違背。我們的友誼，在這些龐然大物面前，根本不值一提，更不足以去左右一項技術(shù)的最終歸屬?！?
王堅的身體在微微顫抖。
他感覺自已的一些想法是那樣的可笑。
“如果你們實在無法接受，”林頓繼續(xù)說，“為什么不去美國尋找合作者呢？現(xiàn)在，可能只有美國還能和你們一樣，對華夏保持著高度的警惕?！?
“但實際上呢？美國的公司，真的拒絕他們了嗎？并沒有。”
這個殘酷的現(xiàn)實，王堅無法反駁。
林頓看著他痛苦的樣子，嘆了口氣。
“我聽說，他們已經(jīng)有了一個完整的計劃?！?
“王先生，如果沒有別的選擇了，不如坐下來，聽一聽他們的計劃?！?
“你說呢？”
林頓站起身，拍了拍王堅的肩膀，轉(zhuǎn)身離去。
咖啡廳里人來人往，熱鬧依舊。
王堅獨自一人坐在角落里，感覺渾身的力氣都被抽空了。
他看著杯中早已冰涼的咖啡，倒映出自已蒼白而茫然的臉。
林頓最后的那句話，在他耳邊不斷回響。
“你還有別的選擇嗎，王先生？”
_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