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端聲色俱厲，鄉(xiāng)民們則面面相覷。
瑯琊本來屬于齊國土地，只不過后被吳國攻占，而后吳國又被越國所滅，越王勾踐把都城從會稽遷到了瑯琊。
而上古之時，云夢澤之巫隨東夷族，亦即商朝東遷，目的地就是瑯琊。
因此和云夢澤一樣，這里自古以來就是所謂的神仙之地。上古三大奇書之一的《山海經(jīng)》中，幾乎半數(shù)故事都與瑯琊有關。
因此瑯琊人原本篤信神仙事，亦常以為傲。
然而，始皇帝一統(tǒng)六國，乃大召天下方士，許以重金厚祿，以求不死之藥。
而瑯琊本就為人杰地靈之地，方士甚多。逢始皇帝善待方士，瑯琊頓時方士為患。
一開始瑯琊之方士尚且長居山中，或自己耕種，或以野果野獸為食。待得方士勢大后，牛鬼蛇神皆自稱方士，自己乃得仙人授法，理所當然要求瑯琊供養(yǎng)。
瑯琊本就貧苦，如何供得起如許之多不事生產(chǎn)之徒？
故瑯琊人苦方士已久，連帶著對所謂神仙，亦失尊敬。
既然方士都說自己乃是仙人弟子，而方士既然是騙子，沒理由仙人不是。
再加上方士欺瞞始皇帝之事事發(fā)，一朝天變，大召方士變成了大索方士，有敢神仙之事者，會被斬殺。
這便是鄉(xiāng)民們此時愣怔之原因。
口稱神仙，可是要掉腦袋的。
而且這個世界上哪有什么神仙？
都是騙子！
而少端身為佐史，本就身負教化民眾之職，又要協(xié)助縣令管縣中錢糧之事，每每為縣倉中能餓死老鼠而發(fā)愁。對神仙方士之，深惡痛絕。
當日瑯琊抓方士，他就曾親自帶領秦兵，一個個把那些逃到瑯琊山中的騙子們給抓了回來，就在縣衙前明正典刑，堪稱視方士為死敵。
怎么突然今天開始說胡話了？
祭天被他說成拜神仙不說，還要大家對神仙保持尊敬？
一群鄉(xiāng)民下意識地看了看天空，難道是今日日頭太毒，少端中暑了嗎？
“起火！”
少端一聲大喝，把鄉(xiāng)民從失神中喚醒。
他看了一樣鄉(xiāng)民的臉色，自然知道鄉(xiāng)民們在疑惑什么，只是他現(xiàn)在無法解釋。
他一臉莊嚴地向簡陋的祭臺下拜，鄉(xiāng)民們則如夢初醒地搬來木柴等物，擺上祭臺。
一聲沙啞的竹缶聲響起，兩名鄉(xiāng)老脫掉衣服，僅僅在腰間系了一根草繩，就這么光溜溜地爬上祭臺，開始一起協(xié)作用兩根木棍鉆火。
看著鄉(xiāng)老那黑瘦的胸口，以及胸口出凸出的干巴巴肋骨，少端嘆了一口氣。
祈雨乃是一件極其莊重的事情，一切皆有古法。
昔者華夏共祖黃帝戰(zhàn)蚩尤時，便遣風伯雨師助陣，又命神龍行云，從而天降大雨，助黃帝破蚩尤。
自此，天下便有了祈雨之事。每到祈雨時，需按照古法，脫掉衣服，且不用火鐮而是用鉆木，以模仿黃帝時代，一切皆草創(chuàng)之時
不過黃帝顯然不會帶一群排骨鄉(xiāng)老去與蚩尤作戰(zhàn)，但是青壯皆在修石道，以及筑行宮，而女子又不能參與祈雨，少端亦無法可想。
不忍看兩名鄉(xiāng)老死命鉆木，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看向瑯琊臺之方向。
他身負教化之職，不過并不是教瑯琊鄉(xiāng)民們讀書認字，而是讓他們知禮儀，知時節(jié)。
時節(jié)一直都和農(nóng)事有關，換而之他這個佐史，還要兼任一下農(nóng)官。
鄉(xiāng)民們只知今年大旱，卻不知道去年之雨水亦晚來了一旬。只是瑯琊縣有沂水流經(jīng)，而且一旬之后還是下了雨，不曾誤了農(nóng)時。
而今年雨水已經(jīng)晚了二十來天，沂水亦出現(xiàn)了斷流！
再有五天，農(nóng)時就將徹底過去，一年收成皆休！
且瑯琊縣倉中之糧，皆供應給了衛(wèi)尉大軍。
若是再不下雨，瑯琊縣今年恐怕會出現(xiàn)饑饉之禍！
正是因為如此，少端才不得不帶著一干鄉(xiāng)老和小孩子前來祈雨。
之前他亦深信那條白蛇乃是妖邪，斬之，燒給上天，上天便會平息怒火，降下雨來。若是不下，那自然就是妖邪斬得不夠。
畢竟此話乃是李斯所，李斯為廷尉九卿，大秦丞相，斷不至于欺騙于民。
然而，此時此刻，他卻深有些懷疑。
無他，只是因為方才那位異人！
瑯琊縣鄉(xiāng)民不多，僅有萬余。這萬余少端不說盡數(shù)認識，至少都混了個眼熟。
他敢肯定，那位異人，他絕對沒見過！
因為對方氣質(zhì)如此出塵，似有飄然世外之感。如此人物，若是瑯琊人，少端必不會忘！
此外，瑯琊縣東南北三面濱海，若要入瑯琊縣，必過沂水上的白泥渡。而因為始皇帝準備東巡，衛(wèi)尉大軍已經(jīng)卡死了沂水，根本沒有人能夠在此時通過白泥渡。
最主要的是，為了修建石道，亦是為了始皇帝祭天時的安全，整個瑯琊山下，樹木已經(jīng)全部砍掉，山坡亦已經(jīng)徹底推平。
此時瑯玡臺下，完全是一馬平川。
那名異人突然就出現(xiàn)在少端的眼前，又突然消失……
此恐怕是神仙手段！
瑯琊縣若是想度過此次旱災，此時已經(jīng)無法可想，只能求助神仙！
微微搖搖頭，神仙之事，少端不知也。
還是老老實實完成祈雨的儀式吧。
他回頭看向祭臺，兩名鄉(xiāng)老此時終于靠鉆木把火生了起來，此時已經(jīng)累得癱軟在祭臺下，似乎馬上就要咽氣。
不過少端此時已經(jīng)顧不上他們了，若是再不下雨，瑯琊縣要死很多人，不多這兩個鄉(xiāng)老。
“筑龍！”他陡然發(fā)出一聲厲吼，順便看了一眼天空。
天空之上，萬里無云。
方才那位異人說，那條白蛇，乃是真正的祥瑞，要解除本地旱情，尚且要著落在它身上?
那條小白蛇，長不過三尺，且并無任何神異之處，它要如何個解除瑯琊旱情法？
少端心情灰暗，云都沒有，雨從何來？
……
當少端帶著一群鄉(xiāng)民準備筑龍之時，瑯琊臺下的礁石間，一道小小的白色影子在出沒。
正是方才那條小小的白蛇。
白蛇此時已經(jīng)遍體鱗傷，它本是海蛇之屬，鱗片細膩，不耐久曬。而且那些小孩子抓它的時候，亦是樹枝石頭齊下。
勉強行至此處，白蛇此時已然奄奄一息，大洋雖然近在咫尺，然而它卻已經(jīng)無力繼續(xù)前行。
便是進入大洋中，亦是無用。海中亦非太平之地，似它這等小蛇，又受重傷，連靈動都已經(jīng)失去，縱使進入大洋，亦只能為大魚所吃而已。
然而，突然之間，一股清氣注入它的體內(nèi)，它肉眼可見地活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