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田雁飛煙火起,馬蹄南來擂鼓熄。
滾滾知春東流去,多少孤冢眠鐵衣。
錦繡河山風波里,憐家戶十不存一。
愿再見韶瑾騰驥,復玉軫千載重器。
秋野之上,風吹稻浪,一老農(nóng)戴斗笠扛鋤頭攜著一小童行走于田埂之上。
老農(nóng)口中念念有詞,聲音悲愴,如老犬嗚咽。
“老頭,重器是什么意思?”
老農(nóng)身后,小童環(huán)顧四周,此時正當秋收,入眼皆是沉甸甸的稻谷。小童聲音稚嫩,可他嘴上問著,眼睛卻是在稻田間游移,似在搜尋著什么。
“就是國家權柄的意思?!崩限r(nóng)埋頭行走于田埂上,對兩側豐收的景象視而不見。
“嘻嘻?!蹦切⊥瘶妨?,想來是受老農(nóng)影響,對于權柄一詞倒是知曉,便笑道:“想不到你這逃兵還有那什么,家國情懷?”
老農(nóng)的回應倒也簡單,他驀然止步,隨后回頭一巴掌拍在小童頭上。
“啪!”的一聲清脆的聲響,這一巴掌瞧著便不輕,小童被拍地一屁股坐在了田埂上,眼中冒了好一會金星。
“老子不是逃兵!還有,說多少次了你要喊老子爺爺!”
那小童緩了好一會才從地上爬起來,想來是沒少吃過打,挨了打倒也不鬧,只是跟在老農(nóng)身后無聲地喊了一句“老子爺爺”。
“老頭,稻子熟了,你扛的怎么是鋤頭,不該拿鐮刀嗎?話說咱們有田嗎?哦,我明白了,剛才我看過了,田里沒有旁人,咱們偷稻子來了,可你干嘛不拿鐮刀呢?鋤頭收稻子多慢啊?!?
小童不記打,跟著老農(nóng)后頭又嚷嚷道。
“咱們是逃到這臨水縣來的,除了門口那塊菜地,怎么可能會有田?”老農(nóng)抬起頭,似乎在田間尋找著什么。
“那還不是逃……”
見老農(nóng)惡狠狠地轉過頭來,小童見勢不妙趕忙捂住了自己的嘴,總算沒將逃兵這兩個字說出口。
“稻子值幾個錢?我們爺孫二人又偷得了多少?今天帶你來,是因為你小子眼睛尖,讓你幫老子看看,一會的荒地里,有沒有鼓起來的土包。老子這眼睛已經(jīng)看不清五六丈開外的東西了?!?
那小童抱怨道:“又是爺爺,又是老子的,老頭你到底要我喊你什么呀。你是我爺爺,那我爹娘哪去了?我好像記得我小時候有爹娘,我也記得你,可,怎么記不清呢?”
老農(nóng)停下了腳步,回頭看著小童道:“老子當然是你爺爺,至于你爹娘,讓北邊的北幽人殺了,知道了嗎?”
“可你跟村里其他人說話,都說是我是你領養(yǎng)的孤兒,帶著逃到這邊來的?!?
“不這么說,到時候抓老子的找上門來了,不把你小子也抓走?到時候把你小子也抓到前線去,你去跟北幽鐵騎打!”老農(nóng)狠狠道。
“所以說就是逃兵嘛?!毙⊥÷曕止玖艘痪洌赡抢限r(nóng)雖然眼睛不好使了,耳朵卻出奇的尖,當下回頭又是一巴掌。這下總算把這孩子打老實了,一路上安安靜靜地跟在老農(nóng)后面。
也不知走了多久,兩人終于走到了一片荒野。
老農(nóng)說,這片地本屬于臨縣,北幽的戰(zhàn)火燒到了此處,作為戰(zhàn)場的這塊地便也被踐踏作了荒野。隨后,眼尖的小童為老農(nóng)指了一處鼓起的土包,老農(nóng)抬手便揮鋤下去。
鋤田日當午,小童蹲在土包前百無聊賴地看著,隨后越看越心驚。
這哪里是什么小土包,這一鋤頭一鋤頭下去,翻出來一塊破布里露出一個腐爛的手掌,這分明是一座墳塋??!
小童被嚇得已經(jīng)說不出話,他看著土中的尸體連連后退,手指著那裹著鐵甲的手臂想要叫喊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
老農(nóng)自然是注意到了小童的動靜,他一鋤頭一鋤頭地挖著,皺眉道:“怕什么,人都死了,還能翻出什么浪花來。”
“老,老,爺爺,你這是,挖墳吶!”小童駭然道。
老農(nóng)停下了鋤頭,揮手抹去額頭的汗水,將手中鋤柄交到了小童手中,道:“不然呢,老子挖不動了,來,趙辭,你替老子挖會兒,記住落鋤稍遠些,別不留神把值錢的東西挖壞了?!?
這小童還沒半個鋤頭高,此刻兩只小手死死握著鋤柄,身軀打顫道:“爺爺,我不敢,我聽說這刨人家祖墳是要遭天譴的?!?
“祖?zhèn)€屁的墳,誰家祖墳連口棺材都沒一個的?”老農(nóng)從懷中掏出一根旱煙,在墳包邊上磕了兩下道:“這片地是兩個月前這邊軍隊和北幽人打仗的地方,這邊打輸了,北幽人就幫著把這邊的死人都就近埋了??上О?,他們北幽人自己的尸體都是送回北幽的,北幽士兵身上油水多,玉軫士兵個個窮得叮當響?!?
小童緊握著鋤頭,小心翼翼地挖著墳包周圍的泥土,他顫顫巍巍道:“爺爺,這不太好吧,我還要當大俠呢,這我們是玉軫人,挖他們的墳是不是不太好。”
“你大個屁的俠,玉軫都快沒了還在這玉軫玉軫。不挖他們墳,你給找個賺錢的活計,我喊你爺爺都成?!毖垡娦⊥虏蝗ナ?,他將旱煙往懷里一塞,從小童手中奪過鋤頭罵道:
“倒霉玩意給老子起開,老子來挖!”
那小童巴不得老農(nóng)去挖,一邊跑開,一邊盯著老農(nóng)懷中的半截旱煙在心中暗道燙不死你個老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