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如此，那就用鏡子來看――而這，還僅僅只是第一道防御措施而已。

“接下來，我都一直會坐在這里，通過鏡面反射，記錄嚙噬族的動態(tài)?！眽m十羽一面做出宣告，筆下也是片刻不停的書寫著。

一個又一個時辰過去了，筆記本上留下了密密麻麻的文字。這些記錄很詳細，也很瑣碎，連哪一排的哪一頭嚙噬族在何時活動了一下前腳，都占據(jù)了一整段。水無念也湊上去看過，他只能說，信息很多，但稱得上有價值的情報連一條都沒有。莫非這是什么“為了讓敵人放松警惕”的神秘戰(zhàn)略嗎？

塵十羽的打算，水無念和觀眾們不知，嚙噬族也不知，或許只有被他交代過計劃的葉云煙，能稱得上有所了解。但她心中的疑惑，卻是一點都不比那些一無所知的人少。

又過了一個時辰，塵十羽終于停下筆，向葉云煙使個眼色。

按照他先前的囑咐，葉云煙推來了一面四四方方、高度與寬度都與鏡面相當(dāng)?shù)谋?，恰好阻隔在他與鏡子之間。隨后，她在冰壁上披掛了一層綢布，布面上繡著大面積的繁奧法則紋路，將冰壁罩了個嚴實，布角直垂于地。在做完這一切后，她又很快的退回到了原處等待。

那塊綢布，是一件隱匿類的法寶，上方的法則秘紋有遮蔽天機之效。被它覆蓋住的物品，能夠隔絕外界的神識掃描、因果測算，自然也包括，瞳術(shù)窺探。

當(dāng)下，塵十羽正襟端坐，凝神聚意，雙眸中波光流轉(zhuǎn)，無形的能量如海浪般自眼底翻涌而上。片刻后再度呈現(xiàn)出的，便是一對犀利的、金橙色的眼瞳。

他動用了瞳術(shù)，但在法則幕布的屏蔽下，他什么都看不到。

這并不妨礙葉云煙接收到了下一步行動的訊號。這次的道具是一個有點古怪的小盒子，它看起來就像一部老式的照相機，有著用于取景的突出式長鏡頭，一旁還有個作為快門的小小紅色按鈕。她將鏡頭對準塵十羽，確認將他的身形完全收入其中后，按下了按鈕。

伴隨著一道清脆的喀嚓聲，塵十羽的身子出現(xiàn)了短暫的虛化。那就像是組成他的光影受到干擾，被震出了分裂的虛像。數(shù)息過后，椅子上依然端坐著一具軀殼，卻有另一個他朝外側(cè)邁出腳步，從原身的體內(nèi)“走”了出來。

等到兩道身影完全分離開，走到外界的塵十羽當(dāng)場就化虛凝實，與真人無異。盯著留在椅子上的“自己”看了一會兒，懸在喉頭的一口氣仿佛到這時才得以吐出。眸光起伏間，若潮水退散將一切洗去，那令他猶如時刻都沉浸在捕獵狀態(tài)的金橙雙瞳，無聲的被撫平在了一片深邃藏藍之中。

原來，現(xiàn)在站在這里的才是他的本體。而坐在原處的，則是他們用法寶創(chuàng)造出來的復(fù)制人。

復(fù)制人，從常規(guī)能力來說，相當(dāng)于修行者化出的一具分身。不過兩者間依舊存在著一些差別。

自然化形出的分身，與本體靈魂相連，它們在外的經(jīng)歷和記憶，包括修行感悟等，最終都會原封不動的反饋給本體。相應(yīng)的，分身遭受到的精神污染等負面效應(yīng)，也會被一并帶回。最糟糕的情況，是一旦被敵人用特殊手段摧毀靈魂本源，甚至?xí)?dǎo)致本體和分身雙雙湮滅！

而使用復(fù)制人恰好可以規(guī)避這種風(fēng)險。它們最大的特色就是“d立性”。作為按照基因組重新寫出的一個鏡像體，在完成剝離后就與本體再無關(guān)系。雙方不是靈魂共同體，記憶不會同步，雖然信息傳輸?shù)膶嵭詴兴啡?，但好處是針對?fù)制人的一切打擊，都無法對本體造成影響。因此購買者往往會將一些危險系數(shù)極高，又或是不愿做卻不得不做的事情，交給復(fù)制人去辦。事后只要用相同的手法，對著它們再“拍攝”一次，就能將用完的復(fù)制人回收銷毀。

安排復(fù)制人工作，需要像寫出字帖的字頭一樣，先給它們“打個樣”。好比是在一條設(shè)定了和終點的跑道前，擺好姿勢先跑出幾步，讓它們知道你要做什么、怎么做，學(xué)會了之后，它們就會自動替你跑完剩下的路程。

將嚙噬族的無用動向記錄得詳之又詳，正是在向復(fù)制人做示范，等它們接手了后續(xù)的工作，就要比照這樣的精細度來記錄，連任何一處細節(jié)都不要遺漏。

此外，出于打樣的需要，塵十羽將不得不在保持瞳術(shù)開啟的狀態(tài)下，在鏡子前坐一段時間。這就代表了觸發(fā)詛咒的風(fēng)險。而這個時候，就該用到另一道防御措施，也就是那塊法則綢布了。

“先用與鏡面等高的冰壁支撐起綢布，擋住鏡子，我的視線將會被法則之力阻擋，無法穿透綢布。這確保了即使透過鏡子，我本人還是不會‘直接’看到嚙噬族的秘密。”

“隨著時間流逝，冰壁會慢慢融化，直到化為一灘水。鋪在上面的綢布會落到地上。那時坐在原處、開啟著瞳術(shù)的復(fù)制人，就可以根據(jù)鏡面中的映像，正式開始記錄了?！?

“我會對這片區(qū)域設(shè)置時間加速。這樣一來，兩個時空的流速就會脫軌，就像是將一方空間切割下來，單獨送入了未來。然后只要估算著時間把筆記拿回來，就等于提前看到了‘未來的筆記本’?！?

“最重要的是，不管在那個‘局域未來’發(fā)生了什么，都是干涉不到‘這個時空’的。即使在那里觸發(fā)了詛咒，詛咒的后果也只會作用在復(fù)制人身上。復(fù)制人與本體完全d立，絕不會反噬本體。而‘這個時空’的我，并沒有做出任何可能觸發(fā)詛咒的事，最多也只是查看了一本筆記而已……這就是我的時空作戰(zhàn)計劃，如果進展順利的話，我們很快就可以‘將軍’了?！?

塵十羽最初的講解還在葉云煙腦中回蕩。即使一切正在穩(wěn)步推進，她仍會感到一陣陣的不可思議。

這實在是太玄了。簡直就好像，先高調(diào)宣布自己會每天在存錢罐中放入一枚金幣，然后穿越到未來，直接就帶回了集齊的滿滿一罐金幣。這種像童話一樣的事真的有可能做到嗎？

正常情況下當(dāng)然不可能，但塵十羽說，他也是仔細考慮過的。如果在嚙噬族或某種未知因素的催化下，在未來的自己身上發(fā)生的事情，都能夠逆向影響到現(xiàn)時的自己，就說明時空運轉(zhuǎn)的確是發(fā)生了一些超出他們理解的變化。正是在這個bug上吃了虧，才讓他反過來思考該如何利用這個bug。

他不否認這是在賭，不過賭輸了至少也沒有損失，這就夠了。

“好了，接下來就只需要等待了，我們先離開這里吧。”塵十羽招呼了一聲葉云煙。他不能保證時間加速領(lǐng)域的邊界會不會突然擴張，把他們都波及進去，為安全起見，還是暫時走遠一點為好。

回收筆記本前的等待期，塵十羽說要去演武場做點簡單的修煉。葉云煙打算拿上幾本古書和他一起去。到時他練武，她就坐在旁邊看書，如果發(fā)現(xiàn)了什么新的線索，兩人還可以一起討論一下。

整個計劃，從制定到執(zhí)行，塵十羽始終表現(xiàn)得x有成竹。但連番斗智斗勇，對心神的消耗畢竟是相當(dāng)之大，如今他總算盡力做完了自己能做的事，當(dāng)他們朝演武場走去時，那些殘留在肢體和精神里的疲倦，終于在他臉上顯露了出來。而這也被密切關(guān)注著他的葉云煙看在了眼里。

“十羽，你真的沒事嗎？”她打量著他，認真的詢問道，“我是說，這不是你的義務(wù)，你有權(quán)拒絕……”

她從小就被告知，自己是付出了幾代人的巨大犧牲才創(chuàng)造出來的純凈靈魂，秉承了所有人的恩澤和寄望而誕生。這也成為了她至深的壓力來源。雖說長輩們是為位面所謀長遠，可是在她成長到足以回應(yīng)民眾的期待之前，在這片土地上，卻是實實在在的有大部分的人因為她而變得不幸。

作為一個花季年華的少女，她將所有的時間都投入到了修煉中，還唯恐不夠拼命，除了魔族q略者將會卷土重來的威脅外，另一個關(guān)鍵的原因，就是她對其他人都懷有一種濃烈的虧欠感，總想多為他們做點什么。

在天曇遇到的這些玩家，不是她們位面的人，嚴格來說她誰也不欠，可她還是不免會受到那份根深蒂固的責(zé)任感驅(qū)使，不愿再讓任何人因她而感到為難。

見她還在惦記著這件事，塵十羽微愕過后，唇邊浮起了一抹淡淡的笑意。

“我說過的吧，你總是給自己太大壓力?！彼麊问执г诳诖?，聲音清淺溫和，“很多事沒有你想的那么復(fù)雜?！?

“如果不想做的事，就可以干脆的不做，我敢說絕大多數(shù)的人都不想工作?！边@句話頓時引得觀眾們猛點頭，“但是不工作就沒法養(yǎng)活自己，人們對這個事實有著清醒的認知，因此，他們依然是出于自己的意志，做出了自己并不喜歡的決定?！?

“的確，我不想做這些事，但沒有人可以替代我做。就當(dāng)我是為了自救也好，如果嚙噬族真的會把一切都毀掉，我自然也不能在末日中獨善其身。所以你不用擔(dān)心我是因為抹不開面子，不便拒絕你。我這種‘不得不為’的心情，就和你甘愿一肩挑起位面重擔(dān)一樣，都是我們自己的意志。”

他這樣說，葉云煙就明白了。

正因為明白了，她第一次感受到了他們之間那份獨一無二的、令人顫栗的靈魂共鳴。

他們并不想做英雄，只是當(dāng)天要塌下來的時候，除了自己，沒有第二個人能夠撐起天空，他們責(zé)無旁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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