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什么不讓人進來?”
張敬重重擱下湯匙。
內(nèi)知忙出了油布棚,擰著眉問那兩名小廝:“干什么將人抓著?”
“內(nèi)知,他哪像是吃餛飩的,我看他一雙眼睛直勾勾盯著咱張相公,看起來怪得很呢!”一名小廝說著。
內(nèi)知才將視線挪到那青年臉上,不禁被他那雙眼睛嚇了一跳,青年卻一下掙脫了那兩個小廝,一只枯瘦的手在懷中掏啊掏,掏出來一封信件。
“給張相公?!?
他竟還作了一個揖,卻像一個僵硬的木偶,看起來頗為滑稽。
內(nèi)知只見此人渾身狼狽而他手中的信件卻沒有沾濕分毫,且平整無皺,他想了想,還是接了過來。
“家榮。”
聽見張敬在喚,內(nèi)知趕緊轉(zhuǎn)身。
青年一直盯著那內(nèi)知,看他將那信件遞給了張敬,他才如釋重負般,趁那兩名小廝不注意,飛快地跑入雨幕里。
“大人,說是給您的,但其余的,他是什么也沒說啊?!眱?nèi)知聽見小廝們驚呼,回頭見那青年已經(jīng)不見,心里更加怪異。
張敬取出信來一看,他平靜的神情像是陡然間被利刃劃破,一雙眼盯緊了紙上的字字句句,他的臉色煞白無血。
內(nèi)知看張敬猛地站起來,連拐杖都忘了,步履蹣跚地往前走了幾步就要摔倒,他忙上去扶,“大人,您這是怎么了?”
張敬勉強走到油布棚子外頭,急促的呼吸帶起他喉嚨與肺部渾濁的雜音,他緊盯二人:“他是哪兒來的?!”
一人老老實實答:“小的問了一嘴,他只說,他是雍州來的?!?
雍州。
這兩字又引得張敬眼前一黑,胸口震顫,他將那信攥成了紙團,驀地吐出一口血來。
“大人!”
內(nèi)知大驚失色。
將將趕來的翰林學士賀童也正好撞見這一幕,他立即丟了傘飛奔過來:
“老師!”
第31章鷓鴣天(六)
眼下還不過申時,但盛大的雨勢卻令天色陰郁不堪,孟云獻匆匆走上階,將傘扔給身后跟來的小廝,他踏進房門內(nèi)便留一串濕潤的印子。
賀童等人才被張敬從內(nèi)室里轟出來,迎面撞上孟云獻,便立即作揖,喚:“孟相公?!?
“好端端的,怎么忽然就吐血了?請醫(yī)工了沒有?”
孟云獻隔著簾子望了一眼內(nèi)室,視線挪回到賀童身上。
“已經(jīng)請過了,藥也用了?!?
賀童回答。
孟云獻掀了簾子進去,苦澀的藥味迎面,張敬發(fā)髻散亂,躺在床上閉著眼,也不知是醒著還是睡著。
“崇之?!?
孟云獻走到床前,喚了一聲,可看著他枯瘦的面容,一時間,孟云獻又忘了自己此時該說些什么。
“既沒有話說,又何苦來?!?
張敬合著眼,嗓子像被粗糲的沙子摩擦過,“當年咱們兩個割席時說得好好的,此生縱有再見之機,也絕不回頭了。”
“那是你說的,”
孟云獻摸了一把臉上的雨水,“不是我。”
“你也不怕人笑話你孟琢沒臉沒皮。”張敬冷笑,肺部裹起一陣渾濁的雜音,惹得他咳嗽一陣。
“你知道我一向不在乎這些?!泵显偏I搖頭,“崇之,當年你與我分道,難道真覺得我做錯了?若真如此,你如今又為何還愿意與我共事?”
“皇命難違而已?!?
“僅僅只是皇命難違?”
冗長的寂靜。
張敬睜開眼,他看著立在床畔的孟云獻,“你一定要問嗎?孟琢,你可知道,我此生最后悔的事,便是當年應你,與你共推新政!”
他不說對與不對,卻只說后悔。
“孟琢,至少這會兒,你別讓我看見你?!?
張敬顫顫巍巍的,呼吸都有些細微地抖,他背過身去,雙手在被下緊握成拳。
急雨更重,噼啪打檐。
孟云獻邁著沉重的步子從張宅出來,被內(nèi)知扶著上了馬車,一路搖搖晃晃的,他也不知自己是如何回的家。
“瞧你這樣子,是見到了還是沒見到???張先生如何?”孟云獻的夫人姜氏撐著傘將他迎進門。
“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