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歹這些露水還在。”
青穹舉起瓦罐。
倪素走近,發(fā)現(xiàn)他們父子兩個手中的瓦罐里都裝有滿滿一罐露水,他們到底在瑪瑙河接了多久的露水……
倪素朝他們作揖:“多謝你們?!?
“倪姑娘,可使不得!”范江擺手。
倪素想了想,將懷中那個秦將軍扔給她的錢袋塞到青穹手中,“這些你們拿著,別拒絕我,今夜,我們在一塊兒吃鍋子吧?!?
鍋子?
青穹與范江面面相覷,父子兩個都看清了彼此眼睛里的饞字。
他們父子過得貧苦,從沒有買過這么多的牛羊肉,他們在一塊兒弄鍋子,卻見倪素在弄一個面團。
“倪姑娘,你這是要做什么?”青穹切了肉,擦了擦手過去瞧她。
倪素被淺發(fā)弄得臉頰有點癢,她撓了一下,臉上立即沾了面粉,她毫無所覺,回答青穹:“想做糖糕?!?
雍州是沒有糖糕這種東西的,青穹“哦”了一聲,便在一邊看著她做,卻發(fā)現(xiàn)她其實好像有點手忙腳亂,他禁不住問:“倪姑娘,你到底會不會?。俊?
“你別吵?!?
倪素也有點著急。
黑夜降臨,屋中明燭,鍋子咕嘟咕嘟地煮著,但青穹與范江誰都沒動,直到青穹看見倪素身上的藥簍中,瑩白的光團流散出來。
“徐將軍!”
青穹看見他在霧中凝聚身形。
倪素立時回頭,發(fā)覺自己身后已立著一個人。
她對上他的雙眼,從灶臺上端起來一碟糖糕,湊到他的面前,“徐子凌,我會做了?!?
糖糕炸得金黃,每一塊都很飽滿圓潤。
與云京那些食攤上的別無二致。
但徐鶴雪的目光落在她手背,有幾處紅紅的,他沒有說話,手指卻忽然輕觸她的手背。
燙傷的灼燒幾乎立時因他的觸碰而得到緩解,他總是這樣冷,像堆砌的冰雪,倪素拿起一個糖糕遞給他,“你快嘗嘗看?!?
徐鶴雪沒有接,那雙琉璃般的眼睛鋪陳冷淡的底色,但在看見她臉上沒擦干凈的面粉時,他眼睛的弧度有了細微的變化。
“臟了。”
他說。
倪素面露迷茫。
徐鶴雪聞到了糖糕的香味,里面夾雜著紅糖的味道,他早已經(jīng)忘了什么是甜的滋味,他雙指攏著衣袖,輕輕擦去她頰邊的痕跡。
第70章蘇幕遮(三)
暖黃明亮的光影里,她的眉眼柔若秋水,白皙的面頰因他的衣料輕輕摩擦而透出一片薄紅,燦若芙蕖。
徐鶴雪手上一頓,他收回手,衣袖之間幽淡的凜香輕拂倪素發(fā)燙的面頰,她愣神之際,他已接過她手中的糖糕。
鍋子還在咕嘟咕嘟地煮著,青穹忙去用荻花上接來的露水煮茶,“徐將軍,我阿娘說,你用了這些露水,便能好一些。”
“多謝?!?
徐鶴雪坐在桌前,朝他輕輕頷首。
“徐將軍快別折煞我們,這也不是什么難事?!狈督袢沾蛄艘粔鼐?,鍋子還沒吃,他便先喝得臉頰發(fā)紅。
切好的牛羊肉下鍋,雍州新鮮的果蔬并不多,但今日好歹買來了些,倪素端著小碗在旁喝湯,聽范江絮絮叨叨地說些醉話。
范江與鬼魅結(jié)緣,便與人沒有了多少親近的緣分,人都道他沒成親便撿了個怪胎兒子,沒有幾個人愿意靠近他,與他閑聊說話。
青穹亦是如此,他生得與常人不太一樣,常年穿著厚重的斗篷,整個人蒼白又枯瘦,沒有同齡的人愿意與他來往。
他們父子兩個在這雍州城中的一口枯井里,相依為命到如今。
“幽都的霧能濯洗生魂記憶,改易生魂形貌,阿雙已不太記得事了,每回我與她說話,都要先說一遍我們兩個是如何相識成親的,然后再問她過得好不好……這樣一聊,幾乎就是一整夜。”
范江年約四五十歲,一張面容在雍州的風(fēng)沙里已被磨得滄桑,一談及青穹的阿娘,他臉上就添了笑意,褶痕也更多。
“那若是她完全忘記了……”
倪素輕聲。
“那是好事?!?
范江面上不露一絲悲色,他一手扶在膝上,一手端著酒碗,“阿雙生前受的苦太多,等到有一日她終于忘記,便證明她可以擺脫這一切,去輪回轉(zhuǎn)生了。”
倪素看著他,“您一定很舍不得。”
“我與她做夫妻的時間太短了,但好在她回幽都這些年還能與我說說話,我們誰也舍不得誰,但只要知道她好,我也就安心了?!?
一個不受待見的人,卻活得如此豁達開朗,倪素聽著他這番話,捧著碗忘了喝湯,隔了一會兒,她偷偷望向身側(cè)的那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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