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無數(shù)魂火從塔尖掠出,他們凝聚出一道又一道朦朧的身影,那是一張張陌生的臉孔,帶著傷,帶著血,穿著破損的甲胄,手持兵器,軍紀(jì)嚴(yán)整。
金鈴還在一聲一聲地響。
他與他們隔水而望。
“將軍!”
“將軍!”
“將軍!”
三萬人的喊聲震徹這一方天地,他們每一個人都挺直脊背,頂天立地。
“我靖安兒郎何在!”
年輕的將軍一開口,嗓音凌冽。
“靖安軍在此!”
三萬人齊聲震天。
少年將軍望著他們每一個人,“我們曾同生共死,殺敵無數(shù),你們是我徐鶴雪最好的將士!我因有你們做我的兵而為榮,生前,我沒能護(hù)住你們,讓你們與我一同背負(fù)罵名而死,死后,你們又因怨戾難消而困鎖寶塔,好在如今,怨戾已除,你們,就都入輪回去吧?!?
他一揮手,三萬英魂化為點(diǎn)滴魂火,漂浮著渡過恨水,朝他而來。
每一滴魂火都依依不舍地牽動他的衣袂,漂浮在他的周圍,寒煙繚繞,魂火聚起來一個人的身影。
他身上都是箭矢留下的孔洞,身形魁梧高大。
“小進(jìn)士?!?
這一聲喚,令徐鶴雪幾乎淚涌,“薛懷?!?
“活著的時候我就不讓您省心,”
薛懷臉上還帶著斑駁的血,“沒想到死后,也還要您為我們而傷神,我們對不起您,將軍?!?
“是我沒有護(hù)住你們?!?
徐鶴雪往前兩步。
“將軍是我心中最好的將軍,”薛懷紅著眼眶,還是朝他露出僵硬的笑容,“雖然我們才見面時就打了一架,但是那幾年跟在您身邊,我打仗打得痛快,我佩服您,跟在您身邊,我從不后悔?!?
“你亦是我最好的副將?!?
徐鶴雪說道。
“有您這句話,我心中很高興?!?
薛懷的身影越發(fā)淡薄,“若有下輩子,我還愿意做邊關(guān)的兒郎,若還能再遇見您,我還做您的副將,去他媽的君父,老子只為百姓與國土!”
圍繞在徐鶴雪身邊的魂火逐漸離散,舊人的音容已不在,他一個人靜靜地立在荻花叢中。
“玉節(jié)將軍,你也回到你本應(yīng)該回去的地方吧?!?
一道蒼老而厚重的聲音落來,幾乎響徹倪素的整個夢境,那道身影消散,寶塔恨水被雷聲擊碎。
她猛地睜開眼睛。
房中昏暗。
這一覺,她竟從白日睡到了黑夜。
她劇烈地喘息,而房中的青紗簾隨風(fēng)而動,她聽見細(xì)微的聲響,月華順著半開的欞窗鋪陳,她抬起眼簾,只見書案上的紙鳶被這一陣強(qiáng)風(fēng)吹起。
她立時連鞋襪也顧不上穿,起身拂開簾子,去拾撿紙鳶。
她將紙鳶重新放回案上,轉(zhuǎn)過身,外面月華正好,滿天星繁。
“吱呀”一聲,她打開門,赤足站在檐廊底下,院中點(diǎn)著燈,四下寂寂,她仰起頭,滿天星子猶如浩瀚江河。
她努力地分辨著它們,試圖找到其中最明亮的那一顆。
倪素找了許久,看見兩顆星星挨在一起,它們幾乎一樣亮閃閃的,而在他們周圍的其它星星都要暗淡許多。
是他嗎?
是他,和他的老師嗎?
他們在天上相見了吧。
“徐子凌,我應(yīng)該會變得很討厭下雨了?!?
倪素望著夜幕,“你最好每天都讓我看見你,從此我們兩個,一個在天,一個在地,我們,都好好過?!?
霜戈與小棗在馬棚里吐息,馬蹄在地上踏來踏去。
倪素拿出來一個銅盆,在其中用木柴燃起火,然后坐在階上,她懷中是那件她第一回做給他穿的衣裳。
雪白的緞子,上面有極漂亮的淺金暗花紋。
還有一件朱紅的內(nèi)袍。
他很喜歡這一件,又總是怕弄臟它。
銅盆里的火越燒越旺,倪素用筆蘸墨,盯著干凈的紙張許久,才落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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