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長懷目光一凝，這才罷手，轉(zhuǎn)過頭便見淵s岳峙般的夏監(jiān)察，不知何時，已經(jīng)站在了附近。

他是羽化，神識強大。

這里發(fā)生的事，必然瞞不過他。

只是他也沒想到，事情會發(fā)展到這個地步。

“叔父……”夏典司道。

夏監(jiān)察搖頭，“這里不是說話的地方，先上船?！?

說完他轉(zhuǎn)身離開，可剛走幾步，顧長懷便在身后叫住他：“夏監(jiān)察……”

夏監(jiān)察回過頭來，便見顧長懷英俊的面容上，一派肅然，目光鋒利得，宛如一柄利劍。

顧長懷道：“夏監(jiān)察，您會依道律行事么？”

夏監(jiān)察微微怔忡，而后面色漠然，不見喜怒。

“道廷做事，自有道廷的規(guī)矩?！?

說完之后，夏監(jiān)察便離開了。

幾個夏家修士走到顧長懷面前，行了一禮，便將身負重傷的肖天全，帶到了船上。

顧長懷也并未阻攔。

墨畫和葉弘站在原地。

夏典司看了眼眾人，緊抿著嘴唇，也隨著夏監(jiān)察一起，回到了夏家靈舟上。

到了船艙的一處密室中，夏典司便直道：

“叔父，這肖天全罪行累累，卑劣至極，便是殺十遍都不為過?！?

“胭脂舟上，不知有多少女子，遭他們毒害……”

夏監(jiān)察淡淡道：“我知道了……”

夏典司皺眉，“叔父！”

夏監(jiān)察抬眸，微微看了眼夏典司，“你想如何？”

夏典司沉默片刻，堅決道：“給他定罪，將他斬了。”

夏監(jiān)察深深地嘆了口氣。

他移開目光，看向窗外浩浩蕩蕩的煙水河，目光有些晦澀，“這里沒有旁人，有些事，我可以明明白白地告訴你……”

“肖天全，不能死。”

夏典司緊咬著唇邊，手指攥得發(fā)白，聲音有些沙啞和失望，“犯下如此重罪，還不能死么？”

夏監(jiān)察道：“犯下如此重罪，罪該萬死。但是，他的身份擺在這里?！?

“他若死了，那肖家于情于理，都不可能再歸順我們夏家，為我們夏家鞍前馬后?！?

“乾學(xué)州界這里，我們是強龍，若要壓地頭蛇，就要有一條蛇，甘愿為我們做事。肖家就是這條蛇，沒有肖家，我們之后的計劃，將寸步難行?！?

“這是大局！肖天全的生死，或許無關(guān)緊要，但這里面涉及了太多權(quán)力和人脈的運作，不可能簡簡單單浪費掉?！?

“那個花如玉呢？”夏典司問道。

夏監(jiān)察目光微斂，有些不悅，但還是道：“那個女子，上面有人，此人面子太大，我不得不賣這個人情。”

夏典司冷笑，寒聲道：“我們這些世家，還將‘道律’放在眼里么？”

見夏典司還是不理解，夏監(jiān)察便嘆了口氣：

“你在道廷司待久了，只看到了表面，不知道權(quán)力本身，只是一場游戲，‘道律’也只是規(guī)則之一。既然是規(guī)則，便都是拿來利用的。而在這名利場的游戲中，若想要贏，第一件事，就是要學(xué)會‘妥協(xié)’和‘交易’?！?

“那……”夏典司越來越心寒，“我的親事，就是讓我妥協(xié)，方便家族進行交易么？”

夏監(jiān)察一滯，有些啞口無。

夏典司道：“叔父，事到如今，你不會還想讓我……與這肖天全定親吧？”

夏監(jiān)察沒說話，只默默看著夏典司。

夏典司的臉色，越來越白，越來越失望。

夏監(jiān)察有些不敢看夏典司的目光，緩緩道：

“人這一生，本就罪孽纏身，人心，本來也是骯臟的，只不過你心性單純，善惡分明，不知道罷了?！?

“你不知道，其實肖天全這樣的做派，在世家子弟之中，并不少見?！?

“道州之中，那些表面上光鮮亮麗，風(fēng)采無雙的世家天驕，背地里奢侈享樂，做得可能比這肖天全更過分?！?

“不獨是男子，那些看著清純美艷，被尊為‘仙子’，‘神女’，愛慕者眾多的世家女子，背地里同樣可能糜爛不堪?！?

“以貌取人，是人永遠改不掉的愚蠢。”

“世家的交際，是名利場，也是個骯臟的染缸，這染缸里的人，很少有干凈的?！?

“但因為世家推崇的子弟，大多數(shù)有一副好皮囊，所以外人自以為其美好罷了?！?

“你心思單純，又一心撲在道廷司的事務(wù)上，所以沒進這個染缸，因此才會有一些膚淺的想法?！?

“世家之中，真正能潔身自好的男子，寥寥無幾?！?

“因此……”

夏監(jiān)察看了眼夏典司，“你若明白這點，就會發(fā)現(xiàn)，肖天全的行徑，也不是不能容忍?！?

“他這些骯臟的行跡，至少你事先知道了，總比將來嫁給一個表面上光鮮，但背地里更糜爛的世家公子要好?！?

“而且，我曾經(jīng)教過你，不要意氣用事，要學(xué)會算計，要學(xué)會拿捏?！?

“你知道了他這般劣跡，若還能跟他成親，那他心中必會感激涕零，這一輩子，都不會違背你的意志。”

“之后我運作一番，讓他成為肖家下任內(nèi)定的家主，假以時日，整個肖家，都是你說了算?！?

可任由他怎么說，夏典司也置若罔聞，神情也越來越冰冷，心如死灰。

之前她常聽人說起世家涼薄，還不以為意。

可此時此刻，她才親身體會到了，這種深入骨髓的涼意。

世家的子弟，其實不是“人”，而早已異化為了一個個“工具”，一枚枚“棋子”。

夏典司茫然地看了夏監(jiān)察一眼，目光失落之后，漸漸堅決：

“叔父，我不會跟肖天全這種畜生成婚的。哪怕被家族遺棄，這門聯(lián)姻，我也不會同意?！?

“若是真的強迫我，我會……先殺了肖天全，然后自己去死?！?

夏典司神色凄涼。

夏監(jiān)察微微一怔。

他知道自己這個侄女的性子，外冷心善，責(zé)任心重。

她對自己也向來敬重，從未忤逆過自己的意思。

可卻沒想到，如今她竟也能對著自己，說出如此決絕的話語。

夏監(jiān)察一時心情復(fù)雜，末了他深深嘆了口氣，“我不勉強你，你，好自為之吧……”

“肖天全的人，我留下了，以后夏家的事，你也不要再過問了……”

夏典司孤身一人，離開了靈舟。

顧長懷，墨畫還有葉弘，都在靈舟外等著。

顧長懷見了夏典司，壓抑著怒意，冷著臉想問什么，可見她面色蒼白，失魂落魄的模樣，心中微痛，稍稍明白了過來，便問不出口了。

“夏姐姐……”墨畫有些同情道。

夏典司苦澀地笑了笑，搖了搖頭。

眾人心中便清楚了，不光花如玉，便是肖天全，也死不掉了。

之后夏家的靈舟，載著肖天全，離開了渡口。

肖天全甚至可能，都不會進道廷司，更別說道獄了。

墨畫幾人，只好默默返回乾學(xué)州界，途徑煙水城的時候，葉弘強打精神，苦笑著對眾人道：

“雖說事與愿違，但葉某還是感念著各位的大恩大德。既已到了煙水城，便讓葉某便略作地主之誼，款待一下諸位?！?

墨畫幾人本想拒絕，可見葉弘面無人色，精神極差，便點頭答應(yīng)了。

葉弘便在一家酒樓，置辦了一些酒菜，宴請了墨畫三人。

但這酒宴卻很沉悶，大家都心事重重。

葉弘本想表達一下謝意，可他喝了幾杯酒，入口全無酒味，只覺苦楚難，不由流出了淚水，喃喃道：

“犯這樣的罪，也死不掉么……”

“是不是一旦身居高位，有權(quán)有勢，他們的命，就跟我們的不一樣了？我們這些賤命，死了就死了，但他們不一樣，即便犯了道律，也有人護著。犯了死罪，仍就能逍遙法外……”

“我這輩子……是不是，都報不了仇了……”

顧長懷一時心中羞愧，無以對。

夏典司也臉色蒼白。

片刻后，一直沉默的墨畫卻道：“沒事的……”

葉弘一怔，夏典司也不由看向墨畫。

墨畫道：“該死的人，是會死的。”

顧長懷皺眉，“你……”

墨畫搖了搖頭，“我一個筑基修士，境界低微，肯定什么都做不了，不過……”

墨畫向天上指了指，認真道：

“人在做，天在看，哮天犬多行不義，指不定哪天就被老天降下懲罰，突然暴斃而亡了?！?

這話有些天真，也有些想當(dāng)然。

顧長懷，夏典司，還有葉弘三人此時也只是聽著，并沒有放在心上。

(本章完)_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