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公子?!”
幾個肖家長老,尤其是與肖天全一脈,對其寄予厚望的長老,此時也不顧高下尊卑,直接離席來到了上座,試了試肖天全的鼻息,摸了摸脈搏,感知了一下神識氣息,一瞬間臉色全部慘如白紙。
有幾人掏出丹藥,向肖天全的嘴里塞。
可他們手都是抖的,半天才塞進去,根本無濟于事。
肖天全七竅可怖,氣息全無。
“真,真的……死了……”
一瞬間,所有人渾身發(fā)冷。
有一個年邁的肖家長老,抬頭看向夏監(jiān)察,目光之中既有埋怨,又有指責(zé),還有憤恨。
可礙于修為和身份的差距,他不敢表露得太過明顯,只恨聲道:
“夏監(jiān)察……這究竟是怎么回事?”
夏家的金丹,紛紛面面相覷。
夏監(jiān)察本人,也眉頭緊皺,再無那泰山崩于前而波瀾不驚的態(tài)勢。
此事著實太過詭異。
他萬萬沒想到,有朝一日,有人會當(dāng)著他的面,突然暴斃而亡,而他卻沒感知到一絲端倪。
沒有靈力和血氣的跡象,也沒有任何靈器,抑或任何道法的痕跡。
就這樣……喝了一杯酒,人瘋了,而后死了。
在外人眼里,甚至有點像是……
他這個羽化真人,下手殺了肖天全!
夏監(jiān)察走近肖天全。
幾個肖家長老神情戒備,想上前攔住他,可攝于夏監(jiān)察的深厚修為,和威嚴(yán)氣度,又紛紛有些躊躇。
此時那位年邁的肖家長老,忽然嘆了口氣,誠懇道:
“我肖家公子,遭臨不幸,驟然身亡,還請夏監(jiān)察明鑒,還我肖家一個公道。”
“長老!”
其他幾個肖家長老還有些不忿。
“住口!”年邁的肖家長老低聲呵斥,搖頭道:“此事與夏監(jiān)察無關(guān)。”
夏家與肖家結(jié)盟,肖天全是關(guān)鍵的人物。
夏監(jiān)察根本沒理由殺他們肖家的公子。
而且,即便要殺,也不會在這種場合,當(dāng)著這么多肖家長老的面殺。
之前事發(fā)突然,一眾肖家長老,心中震驚憤怒,但此時稍稍琢磨了一下,也都想明白過來,因此不再攔著夏監(jiān)察。
夏監(jiān)察走近慘死的肖天全身旁,略一審視,眉頭卻皺得更緊了。
一點痕跡沒有……
以他這么多年刑獄的經(jīng)驗,也沒有發(fā)現(xiàn)一丁點蛛絲馬跡。
仿佛就是,狂喜之下突然神智失常,壓不住煞氣,受其反噬,識海破裂,七竅流血而亡了……
這不可能。
夏監(jiān)察從袖中,取出一枚巴掌大小的藍(lán)玉羅盤,剛想推一下因果,可念頭一浮起,手指一撥動,他便瞳孔一縮,立馬將羅盤扣住了。
夏監(jiān)察一不發(fā),又將羅盤,緩緩收進了衣袖之中。
可沒人知曉,他藏進衣袖的手掌,也在顫抖。
與此同時,夏監(jiān)察的心底,也涌出一股深深的寒意。
兇煞!
這是他迄今為止,從未感知過的極兇之兆,是因果之中,極恐怖的兇煞。
夏監(jiān)察目光冷峻。
天機之法,十分特殊,并不是所有修士都會去學(xué),甚至大多數(shù)修士,連信也不會信。
但他偶然從一位高人處,聽到過一句話:
不察天機,不窺因果,禍福難料,命不由己。
這句話,他印象深刻。
因此羽化之后,他便費盡心思,誠心誠意,向族中一位老祖求教,花了足足十余年時間,這才得了老祖的慧眼,傳了一點天機之法。
但天機之道,獨樹一幟,與尋常修行的法門大相徑庭。
他到了羽化才學(xué),迄今為止,也只是學(xué)了一些皮毛。
但就這一些“皮毛”,讓他顛覆了對整個修界的認(rèn)知。
一些事,看似是天災(zāi),其實是人禍。
看似愚蠢的表象下,藏著深如煙海的博弈和算計。
世間的人,一個個看似“獨立自主”,實則不過是被人定好了神識軌道,上好了“發(fā)條”的傀儡。
而現(xiàn)在,他的認(rèn)知又被顛覆了一下。
他親身體會到了,老祖口中那些存在于天機因果中的“大恐怖”,是真實存在的……
夏監(jiān)察深刻記得,夏家老祖說過一句話:
“天機因果,能算就算,能不算就不算?!?
能算就算,意思是,不要怕浪費神識,不要偷懶,沒事就多算算因果,一些看似淺顯的小事,很可能藏著天機。
“能不算就不算”的意思是,一旦心有警兆,就立馬停手,以免算到不該算的,招惹了不可知的大禍。
之前他都是“能算就算”,而現(xiàn)在,他卻第一次遇到“能不算就不算”的情況。
夏監(jiān)察神情無比凝重。
肖家的長老見狀,倉皇對視了一眼,低聲問道:“監(jiān)察大人,可否有什么發(fā)現(xiàn)?”
夏監(jiān)察回過神來,面沉如水,片刻后他眸中精光一閃,緩緩道:
“肉身經(jīng)脈,氣海識海,皆是自毀,而無外力摧毀的痕跡……要么是修煉出了岔子,要么就是……”
夏監(jiān)察微頓,而后凝聲道,“有天機大能,用因果術(shù),斷了他的生機!”
此一出,肖家長老紛紛變色。
天機大能!
“夏監(jiān)察,您可知……”
夏監(jiān)察搖頭,嘆道:“我雖是羽化,但于因果之道上造詣不深,適才推算了一下,但算不出什么東西……”
年邁的肖家長老皺眉,而后嘆道:“那只能回去,請老祖出馬了?!?
夏監(jiān)察什么都沒說。
肖長老遲疑片刻,向夏監(jiān)察拱了拱手,開口道:“在下還有一個不情之請?!?
夏監(jiān)察頷首,“但說無妨。”
肖家長老道:“此事蹊蹺,為免惹人非議,能否請監(jiān)察大人守口如瓶,對外不提及此事?!?
夏監(jiān)察道:“這是自然,事情到這一地步,也非我夏家所愿。肖家侄兒天資非凡,前途無量,我很看好,只可惜天妒英才,我也甚感惋惜?!?
說完之后,夏監(jiān)察又淡淡地提點了一句:
“死者為大,生前或許年少輕狂,行跡有些瑕疵,但如今既然死了,一切就休提了。別人若查起來,道廷司會說他是因公殉職,給賢侄一些體面?!?
一眾肖家長老紛紛拱手感激道:“夏監(jiān)察宅心仁厚,多謝。”
肖天全到底什么德行,做了什么,這群長老中,有人知道,也有人不知。
但即便事先不知,此時見他暴斃慘死,死前那副驚恐的模樣,明顯是做了什么虧心事,遭了報應(yīng)。
肖天全是肖家的核心嫡系,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他若真的犯下丑事,讓人揭發(fā),丟人的是整個肖家。
夏監(jiān)察能既往不咎,給肖家一個臉面,自然再好不過。
肖家長老道:“我們會盡早將天全公子的遺體帶回去,回稟老祖,老祖他對因果之道也有鉆研,想必能查出,到底是何方兇徒,在背后暗算我肖家的嫡系……”
夏監(jiān)察欣慰道:“如此甚好?!?
而后他神色微肅,有意無意地點了一句:
“天全被當(dāng)眾咒殺,這既是挑釁我夏家,也是在打肖家的臉。背后之人,很可能是肖家的仇人,不愿我們兩家結(jié)交,這才布如此下詭計。”
“肖家的老祖,若精通因果之法,也請他老人家務(wù)必算出此間因果,看看是誰在背后暗施冷箭。不唯肖家,便是我夏家也不會放過此人?!?
肖家長老拱手道:“多謝夏監(jiān)察好意,我一定回稟老祖,請老祖斟酌?!?
夏監(jiān)察點了點頭。
之后酒宴便戛然而止了。
原本賓客盡歡,卻不料見了血,鬧出了人命,此時氣氛多少也有些詭異。
肖家的長老不敢耽擱,以棺木收殮了肖天全的尸首,將其一切物品收好,向夏監(jiān)察道了別,便匆匆回了肖家。
夏監(jiān)察目送他們遠(yuǎn)去,只是看向肖天全的棺木時,眼中終于露出了一絲壓抑不住的厭棄,輕聲嘆道:
“可惜了,本命長生符種晚了……”
……
肖天全死了,消息被瞞著,但畢竟不可能全都瞞住,至少道廷司這邊肯定會有風(fēng)聲。
因為肖天全,是道廷司的執(zhí)司。
顧長懷和夏典司,正在處理胭脂舟的后續(xù)事宜,而后便收到了一封文書。
這是道廷司內(nèi)部,只有典司以上的修士才能看的文書。
上面只有寥寥數(shù)語,沒前因后果,簡單而直接:
“肖家執(zhí)司肖天全,英勇無畏,因公殉職?!?
顧長懷和夏典司一愣,一時間還以為自己看錯了。
重新確認(rèn)了幾遍之后,二人心中便涌起了驚濤駭浪。
剛分開沒多久,受羽化境的夏監(jiān)察包庇的肖天全,竟然就這么……
死了?
所謂的因公殉職,根本只是個托詞。
真正的情況,定是他的死因,不宜對外透露。
兩人抬起頭,不約而同對視一眼,心中都跳出了一個念頭:
怎么死的?
又或者說……是誰殺了肖天全?怎么殺的?
可二人絞盡腦汁,都想不到到底是誰,用什么手段,能在羽化境的眼皮子底下,殺了肖家最嫡系的弟子?
室內(nèi)的氣氛,一時有些沉默。
兩人各自思索,仍就毫無頭緒。
片刻之后,又有數(shù)道公文遞了過來,盡皆是一日之內(nèi),乾學(xué)州界及其周邊地區(qū),不少外逃的邪修,道獄羈押的罪修,家族弟子,乃至一些宗門弟子突然身死的訊息。
他們身份各異,死狀各異,但無一例外,全都是原因不明的慘死和暴斃。
顧長懷二人,眉頭皺得更緊。
“暴斃……”
顧長懷喃喃道。
這個詞,他總覺得有些熟悉。
片刻后,他猛然記起,之前在煙水城的酒樓,墨畫說過的那句話:
“人在做,天在看,哮天犬多行不義,指不定哪天就被老天降下懲罰,突然暴斃而亡了……”
不只顧長懷,夏典司也想起來了。
兩人面面相覷,一時都覺得不可思議。
“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