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閣之內(nèi),氣氛壓抑,虛空都仿佛凝固了。
氤氳的煙氣,浮在了半空,一動不動。
象征著三才的天儀,也停止了轉(zhuǎn)動。
時間的流速,似乎也放緩了。
唯有閣老的眼眸中,恐怖的天機(jī),兇險的因果,宛如深淵之底的巨浪,不停地翻滾。
不知過了多久,氣氛稍稍緩和。
虛空重又流動了起來。
煙氣重新氤氳,天儀繼續(xù)轉(zhuǎn)動。
一切又和平常一樣。
閣老還是那副困倦茫然,不知何時,就會突然打瞌睡的樣子。
但他心中天機(jī)起伏掀起的漣漪,仍舊還未平息。
“往生……”
“那個人的……往生?”
閣老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已經(jīng)死去的因果,又開始在慢慢滋生。
本就撲朔迷離的驚天棋局,不知不覺中,竟又衍生出了可怕的變數(shù)。
“陰陽往生陣,逆陰陽,化死生,顛覆倫常,罔顧道則……”
“這陣法可學(xué)不得啊……”
“這年頭的人,膽子可真大,真是什么事都敢想,什么事都敢去做……不知是無知者無畏,還是當(dāng)真有……神鬼莫測的器量?!?
“怎么偏偏會是……這副陣法……”
閣老默然良久,嘆了口氣。
“陰陽往生”這四個字,究竟有多恐怖,他這做閣老的,再清楚不過。
一旦放出去,牽動的因果太大,便是那些沉眠中的老東西,恐怕都要“詐尸”。
風(fēng)波鬧大了,他這閣老的位置,恐怕都沒的做了。
閣老默然片刻。
換餌,還是換魚?
是用這個“餌”,來釣?zāi)菞l大魚。
還是再換條“魚”,來盤活局勢?
這個問題,傻子都知道怎么選。
這個“餌”,乃是彌天的陣法,含了陰陽和往生的天機(jī),甚至關(guān)乎閣老之位。
別說一條魚,就是一百條,一千條,都不配吃這個“餌”。
就是金龍魚也不行。
“這條魚實在釣不動,換條便是了?!?
閣老思索后,作勢就要將陰陽往生陣收起來,神思一閃間,卻忽而動作一頓。
閣老心中沉吟:
“這個問題,傻子都知道怎么選……”
我堂堂閣老,要做一件,傻子都知道怎么做的事?
閣老目光微凝,陷入了深深的沉默。
求道之人,心照天機(jī),應(yīng)當(dāng)物物而不物于物。
窮極物理,而不受其所限。
不要局限于世間所有名利的框架,保持一顆“赤子”之心,平等地看待萬物,這樣心中才能映照出,天機(jī)因果原本的模樣。
閣老順著這個思路思索……
“天機(jī)在這個時間點(diǎn),將這個選擇,擺在老夫面前,既是讓我在選,同樣也是在……給我一個啟示?”
“這個啟示,是什么……”
閣老坐在棋盤前,默然沉思,不動如泥塑。
諸般天機(jī)因果,在心間不斷流轉(zhuǎn)。
命運(yùn)的抉擇,也在不停地?fù)u擺。
時間一點(diǎn)點(diǎn)流逝。
香在一點(diǎn)點(diǎn)焚盡。
月落日升,東方泛白,繼而漸漸暗淡,直至夕陽落山,晚霞鋪滿天邊,夜色將至。
閣老枯坐于蒲團(tuán)之上,整整思索了一天一夜,這才緩緩下定決心。
這個決定,令他自己都覺得悚然。
但同時,也令他心中釋然。
世間萬事,無失無得,一切都是天機(jī)因果的啟示。
一念至此,天地頓寬。
閣老眼中精光一閃,將有金色因果編制的“陰陽往生陣”,自虛空之中取出,手指一點(diǎn),靈力破開虛實,凝結(jié)成密密麻麻的紋路,在陣法玉簡之上,另外套上了另一層“陣紋”,進(jìn)行陣紋覆蓋。
末了,他親自在玉簡之上,題了另外五個字:
乙木回春陣。
做完這一切,閣老喚來童子,吩咐道:“把監(jiān)正叫來。”
童子領(lǐng)命去了。
不一會兒,頭發(fā)半白,面如冠玉的監(jiān)正來了,拱手道:“閣老,您喊我?!?
閣老招了招手,“來,與我下盤棋?!?
監(jiān)正一滯。
乾學(xué)州界的情況很復(fù)雜。
奉道廷的命,他這個監(jiān)正也有不少事要籌備,時間緊張,哪有功夫陪閣老下棋。
更何況,閣老還是“臭棋簍子”……
但他又不敢拒絕。
“是?!?
監(jiān)正拱了拱手,恭敬地坐在對面,開始與閣老對弈。
果然,不下片刻,閣老的棋子,便被殺得七零八落,一片狼藉。
這還是監(jiān)正手下留情的結(jié)果。
閣老很不開心,便道:“你這棋,下得不行?!?
監(jiān)正暗自嘆氣。
眾所周知,在天樞閣里,最難的事就是跟閣老下棋。
倒不是下棋難,而是揣度他的心思難。
誰也不知,閣老到底在下個什么東西,明明他自己棋技爛得不行,卻總說別人下得不好。
與閣老對弈,你認(rèn)真地下,將他殺個七零八落,他說你棋藝不好。
你敷衍地下,與他打平,他說你態(tài)度不端正。
你若特意放水,讓閣老贏,閣老會說你心性不端,諂諛媚上,把你罵得狗血淋頭。
當(dāng)真是十分地難伺候。
“也不知到底什么人,才能跟閣老下棋下到一塊去……”
監(jiān)正心中腹誹,但也不敢怠慢,仍舊盡力與閣老對弈。
下了片刻,閣老忽然來了一句:
“公子閣的事,你可知道?”
這話來得突然,監(jiān)正拈著棋子的手指一顫。
棋子掉落在了棋盤上,掉在了一個“死眼”上。
監(jiān)正想伸手去撿,可又想到“落子無悔”,遲疑片刻,緩緩收回了手。
閣老似乎沒看到他的動作,仍在盯著棋盤,考慮在哪落子。
監(jiān)正輕聲道:“一些小孩子……玩鬧的東西罷了……”
閣老不置可否,只道:“‘閣’這個字,不能輕用。”
“是……”監(jiān)正緩聲道,“小孩子不知輕重……”
閣老不再說話,專注下棋。
監(jiān)正心中忐忑。
兩人繼續(xù)對弈,黑子白子,相繼落下。
棋局上閣老仍舊是占據(jù)下風(fēng),昏招頻出,手里的子,一個個都被吃掉了。
下著下著,閣老忽然道:“我這個閣老的位置,你想要么?”
這一句話,宛若晴天霹靂。
監(jiān)正丟下棋子,惶恐跪下,“師尊,學(xué)生……”
閣老擺了擺手,“隨口聊聊,你緊張什么?”
監(jiān)正跪著不敢動。
閣老渾濁的目光,看了他一眼,眼眸中既有欣賞,又有一絲失落,緩緩嘆道:
“閣老之位,你不想要,早晚有一日,我也要給你……”
監(jiān)正語氣苦澀,“師尊,您重了,我……”
閣老擺手。
監(jiān)正說不下去了。
閣老看著他,意味深長道:
“你要想明白,你要的到底是什么,想明白了,再堅定地去追求?!?
“求道也好,求仙也罷,求名求權(quán),求閣老之位都可以,但你一定要想清楚……”
“不要迷迷茫茫間,被裹挾著,一步步向前走?!?
監(jiān)正誠懇道:“弟子明白了。”
閣老心中嘆氣,略有失望地?fù)u了搖頭。
“乾學(xué)州界的事,都籌備好了么?”閣老又問。
“是……”
閣老取出一枚玉簡遞給他,“你替我將這陣法,加在論劍第一的獎勵里,當(dāng)做道廷天樞閣的恩賞。”
監(jiān)正恭敬起身,雙手接過玉簡,余光一瞥,見到上面“乙木回春陣”幾個字,問道:
“師尊……”
“這是在閣里?!遍w老道。
監(jiān)正一頓,便道:“閣老,恕學(xué)生愚鈍,不知這陣法,有何深意?”
閣老露出悲憫的神情: